有時候我在想,人的思想究竟像什麼呢?有沒有一種具體形象的事物可以來形容我們的思想?
偶爾,我覺得思想像彩色的蝴蝶,在盛開的花園中採蜜,但不取其味,不損色香。而這蝴蝶不能在我們預設的花園中飛翔,它隨風翻轉,停在一些我們不能考察的花叢中,甚至讓我們覺得,那蝴蝶停下來時,有如一株花。
偶爾,我覺得思想猶如海洋,廣度與深度都不可探測,在它湧動的時候,或者平緩如波浪,或者飛濺如海嘯,或者反映藍天與星光,只是,思想在某些時候會有莫名的力量,那像是魚汛或暖流、黑潮從遙遠的北方來到,那可能就是被稱為 “靈感” 的東西。
偶爾,我覺得思想像是《詩經》中說的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的鳶或是魚,上及飛鳥下至淵魚,無不充滿了生命力。鳶的眼睛是最銳利的,可以在一千米以上的高空,看見茂盛草原上奔跑的一隻小鼠;魚的眼睛則永遠不閉,那是由於海中充滿了兇險,要隨時改變位置。
不過,蝴蝶的翅力太弱,生命也太短暫;而海洋則過於博大,不能主宰;鳶呢?鳶太過強猛,欠缺溫柔的品質;魚則過於驚慌,因本能而生活。
如果願意給思想一個形象,我願自己的思想像天鵝一樣。天鵝的古名叫鵠,是吉祥的鳥,是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中的那種兩翼張開有六尺長的大鳥。它生長於酷寒的北方,能順著一定的軌跡,越過高山大河到達南方的溫暖之地。它善於飛翔,非白即黑;它也能安於環境,不致過分執著…… 天鵝有許多的品性,它的耐力、毅力與氣質,都是令人傾倒的,芭蕾舞劇《天鵝湖》中,對情感至死不渝的天鵝,不知道讓多少人為之動容。
我願意自己的思想浩大如天鵝之越過長空,在動盪遷徙的道路上,不失去溫和與優雅的氣質。更要緊的是,天鵝是易於馴養的,使我不至於被思想牽動,而能主宰自己的思想,讓它在水草豐美的湖濱自在優遊。
據說,馴養天鵝有兩個方法,一個是把天鵝的一邊翅膀修剪,使它失去平衡不能飛,它就會安住於湖邊。另一個方法是,把天鵝養在一個較小的池塘裡。由於天鵝的起飛,必須先在水中滑翔一段路途,才能凌空而去,若池塘太小,它滑翔的路程太短就不能起飛了。從前,歐洲的動物園用前一種方法馴養天鵝,後來覺得殘忍,並且天鵝展翅的時候很醜陋,所以現在用後一種方法了。
馴養思想的天鵝似乎不必如此,而是確立一個水草豐美的湖泊作為天鵝的家鄉,讓它保持平衡的雙翼(智慧與悲憫),也讓它有廣大的湖泊,然後就放心地讓它展翅翱翔吧!只要我們知道天鵝是季候之鳥,即使它飛到萬里之外,它在心靈中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家鄉,經過數萬裡的路途,在千百萬劫裡流浪,有一天,它就會飛回它的家鄉。
傳說從前科舉期間,凡是到京城應試計程車子都要穿 “鵠袍”,譯成白話就是要穿 “天鵝服”,執事的人只要看見穿白袍的人就會肅然起敬。因為那些穿著白衣的年輕孩子,將來會有許多位至公卿,是不可輕視的。佛教把居士稱為 “白衣”,稱為 “素”,也是這個意思。思想的天鵝也像是穿白袍計程車子,純潔、青春,充滿了對未來的熱望,在起飛的那一刻不能輕視,因為它會翱翔萬里,主宰人的一生。
在我的清明之湖泊,有一隻時常起飛的天鵝。我看它凌空而去,用敏銳的眼睛看著世界,心裡充滿對生命的探索的無限熱忱。我讓那隻天鵝起飛,心裡一點不操心,因為我知道,天鵝有一個家鄉,它的遠途旅行只是偶然的棲息,它總會飛回來,並以一種優雅溫柔的姿勢,在湖中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