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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又是苜蓿花盛開的季節,滿山遍野,到處是絢爛濃密的紫色。山坡上出現了那麼一群女人的身影,肩背小籮筐,頭裹紗巾,手提柴刀,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愉悅。那群女人,很小的時候就揹負著割苜蓿、養牲口的重任。在逐漸成長的過程裡,她們只能從旁人,從身邊的男人口裡觸控著社會,改變著自己。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她小的時候,母親和那群小女人一樣頭裹紗巾,肩背籮筐,領著小玉蘭走向那片紫色。時常,母親一邊割著苜蓿,一邊哼著歌哄著小玉蘭。玉蘭總也墊起腳,仰起臉,迴應著母親,母女倆的笑聲在整個山垣間迴盪。玉蘭幼小的心裡,母親就是一個仙子。修長高挑的身材,烏黑髮亮的長髮,白晰永不曬黑的臉上,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父親常說,母親雖然漂亮卻不懂得照顧家,在她的世界裡永遠不存在自己。

  夕陽西下的時候,母親會盤腿而坐,靜靜地擁著小玉蘭,面對著那山的深處。夕陽斜斜地鋪在那團紫色的花叢裡,四周圍攏著一圈紫色的光暈,整個像雕像般沉寂。母親說起了山外的故事,那裡的女人穿一襲長裙,攜高跟鞋,在水泥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音樂。說到這裡的時候母親的眸子裡有東西在閃亮。

  一個冬天的早晨,天矇矇亮父母就起床了,睡意朦朧中,玉蘭聽到爭吵,父親的臉,沉沉地晃在自己的床頭,嘴裡一直在說“不要走”。母親始終在流淚,一直撫摸玉蘭的臉,淚水滴在玉蘭的臉上,暖暖的,潮潮的。滑進玉蘭的嘴裡,鹹鹹的,澀澀的。母親後來站起來,很是強硬地向門外走,跨出門檻的一剎那,母親猛得回頭,扔下一句話“讓玉蘭讀書”。父親嘟嘟囔囔了好一陣子,狂奔而去。

  那天,好大的霧,白茫茫的一片片薄紗裹住了山坡,狠狠地和著那寒流,恨不得將全世界吞進肚子。玉蘭被鄰家大嬸叫醒後,拖趕著到那山坡下的時候,頭髮全溼了。山坡下圍了一堆人,隱隱地玉蘭聽到父親嚎叫般的呻吟,近了才知道是母親出事了。母親白淨的臉已經血肉模糊,玉蘭分辨不清躺在地上一聲不吭的人是不是母親。她只是木然地釘在那裡,毫無表情地看著父親因哭喊而變形的臉龐。

  母親的後事很是簡單,按當地風俗被埋在後山坡上,正對著外出的山路。小玉蘭在母親墓碑前栽了苜蓿花,她知道母親生前在這塊地方最愛的只有這個了。鄰家大嬸告訴她,母親是因為接到知青返鄉的訊息,返回上海老家。心急踩空而跌下山崖的。可在玉蘭心裡,一直覺得就是父親殺了母親,父親在母親後面拼命追趕,狂追的樣子總也在玉蘭的心裡揮之不去。

  玉蘭從此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對父親的信任。她開始躲起父親,時不時給予他冷冷的回眸。父親在母親離去後一下成了大忙人,一面他忙著和身邊的男人們一起去外面做苦力,一面晚上的時候他會回到玉蘭的身邊當個“母親”。玉蘭記住了母親臨去時念念不忘的“讓玉蘭讀書”。是的,母親在晚上的時候披著單衣,躲在暗黃的燈光下讀書的樣子早已深深地刻在了玉蘭幼小的心裡。玉蘭終於等到了那個上學的年齡。

  她和所有的山裡娃子一樣渴望學習,她的父親和所有的帶著期望的山裡男人一樣,很艱難地籌備了一筆不算少的學費,領著玉蘭去了那一帶唯一的一所寄宿制學校。聽人家說,那樣的學校,品學兼優的話是可以推薦到省城高中唸書的。

  玉蘭家到那學校要走二十里的山路,這個山裡男人胸前掛起行李包裹,後面背起心愛的玉蘭,一路一高一低地走向學校。接近學校的時候,父親放下女兒,替她又梳了頭髮,整理好衣服,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也整理了一番,牽起玉蘭的小手,挺起胸脯向校門走去。

  父親面對老師的虔誠和敬重,讓玉蘭想起鄰家大嬸唸佛的模樣,這讓玉蘭很不舒服,她會想高挑美麗的母親領著來報到應該不是那個樣子吧。這樣想著的時候她都忘記了跟老師進教室前和父親打聲招呼。

  父親每隔一星期來學校一次,每次都要背上很多山果子分給老師和同學。父親一來,她那個宿舍一下沸騰了。有叫叔叔,有叫伯伯的,父親總也傻傻地站著,不會說話的他只是漲紅著臉微笑地看著那群孩子,孩子們特別開懷,圍住他一個勁地誇著玉蘭。玉蘭卻像個外人,靜靜的待著,沒一句話,父親時不時扭過頭瞧瞧她,在他成年的心裡會湧起小孩般的企盼。他好想擁抱一下玉蘭。作為父親,他多麼希望女兒能和那群小丫頭一樣活潑熱鬧,他不想玉蘭一下長那麼快,長得越來越像她母親的樣子。

  老師穎來了,她是從大城市主動要求過來的,這個二十出頭的女孩長得很好看,對孩子們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孩子們都喜歡她,誰家大人一來,孩子們都會將她請來。她說她是聞到花香來的,她的眼睛停留在玉蘭父親帶來的那捧花上,那絢爛的紫色深深吸引了她。

  父親告訴穎,今年的苜蓿花開的旺,秋後牲口可以賣好價錢了,那我的小玉蘭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了。穎說,你家的玉蘭就像那苜蓿花,生存環境是改變不了什麼的。父親離開學校的時候盯著玉蘭看了好一會,玉蘭卻冷冷地望著遠處。這位父親嘆著氣跟孩子們道了別,離去的瞬間腳步有了些疲乏。

  玉蘭默默地目送父親遠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種衝向他的衝動。父親的背在一高一低的顛頗中明顯有點彎曲,望著父親,玉蘭的眼睛被什麼東西擋住了,鼻子也慕名奇妙地酸楚起來。

  父親再次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到了秋後。這次他特意從集市上買了嶄新的西服,雖然是新的,穿在他身上怎麼看也不服貼,衣角邊的折皺還是很明顯地向上翹起。但是,精神氣還好,所以顯得比以往精神多了。

  父親的手裡拎著一個老大的服裝袋子,那是他賣掉牲口後直接奔這邊大商場讓營業員小姐挑的裙子。玉蘭從父親手裡接過那裙子,眼裡溢滿了淚花。她換上裙子,在父親面前,一下成了母親一樣美麗的仙子。在父親要回去的霎那間,“爸爸”玉蘭如火山爆發般地嚷了起來,這對父女就像久別重逢一般緊緊擁在一起。

  父親告訴玉蘭他就要遠行,去外地做工,然後掙很多的錢供她上大學。

  父親的話,想美麗的夢想一般藏在玉蘭的心裡,上大學,做母親口中的城裡女人,這樣想著的時候,玉蘭渾身湧起一團團暖流,她也會像同齡的小孩一樣企盼父親地早日迴歸,好去摸他滿臉的胡茬,很幸福地依偎在他寬厚的胸膛。

  二月的天溼溼的。這天又到了週末,很多小孩被接回去了,玉蘭靠窗坐著,盯窗外蒙蒙的雨滴滴答答。老師潁來到了她身邊,微笑的雙眸卻沾滿淚花,手裡拿著一個包裹。

  “那是,你爸爸。”

  “爸爸?!”

  玉蘭跳了起來,眼睛四處搜尋後又落到那包裹。

  裡面是個盒子,盒子裡整整齊齊的放著一疊錢。

  “那,爸爸呢?”玉蘭奔向出教室的門,老師一把抓住她,從後面抱住了她,“孩子”老師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他太累了,為了你,他把自己弄的太累了。”

  不,這不是真的,父親,那麼小心翼翼的一個人,他怎麼可能從上面摔下來呢?玉蘭一邊搖頭,一邊急奔而去。路傍那片生長旺盛苜蓿,仍然吐著藍花在風中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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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貌似走出了雙相這個深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