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能縮短我的時間？
實踐。
什麼東西使時間變得雅受地長？
懶散。
什麼東西會造成過失？
容忍和等待。
……
一一歌德
喧鬧繁雜的世界暫時離我而去了。床上，妻子和孩子已經睡熟。窗外，只有眨眼睛、悄無聲息的星星；遠處，偶爾傳釆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
啊，夜，靜悄悄……
只有這靜悄悄的夜，才是純粹屬於我支配的。它對於我，是難言的金貴的。因為只有在靜悄悄的夜，我才能攫取無限豐富的知識營養，彌補社會的、家庭的原因給我造成的知識不足；只有在這靜悄悄的夜，我的理想的翅膀才能添上一支支翎羽……
我從未懶散過，我總是那樣忙。我不能容忍忙碌奪取我的理想。我不能等待，不能等待時光老人的恩賜，不能在等待中給自己留下終生的悔恨！於是我只有擠時間了。在現實世界中生活的人，怎麼也不能跟著陶淵明到他那超凡脫俗的桃花源裡去。但朱自清尚能在靜靜地夜裡，去欣賞絕妙的荷塘月色，把那一片美的境地，那一刻時光變成他自己的，我何嘗不可以去佔有那靜悄悄的、誰也不與我相爭的夜呢？
做一個自強不息，掌握儘可能多的知識，在工作中不被難住，於祖國和人民有用的人，這便是我的夙願、我的理想。我覺得，一個人活在世上，混沌度日，無所作為，這無異於行屍走肉，有什麼意思呢？理想不是空想，也不是幻想，是要在現實的基礎上奮鬥拼搏才能實現的。 現實世界是一個複雜的有機統一體。雖然我們生活在社會主義祖國的環境裡，有著相當優越的制度作為實現理想的條件，但這並不、意味著實現理想便可一帆風順……
在實現理想的征途上，已經走到了師範階段，意料不到的"文革風暴兇猛地刮來了，颳走了我們許多寶貴的光陰。
″畢業"，在工作中一邊幹一邊學吧，可偏偏人生的、家庭的羈絆又絆住了我的手腳。籌辦婚事、修建房子；父母病、妻、弟病，給他們尋醫、給他們買藥；之後，他們又相繼亡故，一盒棺材，又一盒棺材……再後，還人家的錢，還人家的糧……還了，還有；還了，還有……
還了幾年的債，慢慢還清了，可以安一安心學點東西了吧？可又遇到責任地落實到戶！犁田、打耙、栽秧、犁土、播種、抬糞……去學校前，勞動；上完課回到家，勞動！空課時備課，點燈後，改作業本！
啊，孩子又唸書了。晚上改作業本時也不得清靜。正看著學生的作文，"爸爸，給我看看這道題！""電燈、電扇、電話、電車，有了電，多方便，電的用處說不完"，孩在一旁讀課文。
"你到鎮裡來開會哩"，鎮學辦通知。
"首屆小學生籃球運動會，主任，你去帶隊。″校長說。"無盲鄉驗收於某月某日進行，你回校後佈置一下。"學辦散會通知。
"某主任，初三<2>班某某因我批評了他，下午上課不見他了。先把情況給你反映一下，看怎麼辦？怕不怕發生意外？你可不可以另外安排一人上課，我去他家看看？”初三<2>班主任反映情況。
"沒有煤了，你不去找車拉煤？"妻子說。
"供銷社在賣尿素了，你不抽點時間去買一包！"妻子又在安排。
″爸爸，沒有本子和筆了，你要給我買。"孩子又佈置任務。
"主任，某老師的悼詞你準備好。"校長說。
……
啊，人到中年！什麼東西能縮短我的時間？是工作的繁忙、是家務的糾纏、是生活的羈絆！什麼東西剝奪了我的青春？是乖蹇的命運，十年的"文革"。我曾多次低吟南唐後主李煜的《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夜來風。胭脂淚，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我吟李煜的詞，並不是像他那樣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慨，只是覺得他的詞句正好切合了我的心境:寶貴光陰的逝去，竟是這樣的無情！人生的旅途，竟是這樣的坎坷不平！
工作忙，是應該的；十年"文革"，是白乾的；家務事，是不可避免的；命運的乖蹇，是拗不過的！可我的理想，也是決意要實現的！於是，只有利用晚上的時間了。只有利用當天應改品作業本改完以後，輔導孩子做完作業，妻子孩子們都睡了以後的深夜來學習一點東西。
多年來，我在夜深人靜們時候，尋找到了教學中遇到的難題的答案:語文的、數學的、物理的、化學的、地理的、歷史的…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讀完了三年函授創作中心的教材；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過了幾十本《文匯月刊》，還有《詩刊》、《收穫》、《名作欣賞》、《語言文學》、《北極星》、《散文選集》`《唐宋八大家散文》、《古文觀止》以及唐詩宋詞元雜劇、明清小說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複習了初中六冊語文教材，迎得了首次"教材過關"的勝利；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完了《成人高考複習資料》，邁進了大學的課堂……
啊，夜，靜悄悄。
我現在看的是大學的課本一一《馬克思主義哲學綱要》:″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以往科學和哲學發展的產物，是人類理論思維的光輝成果。……"哲學是理論化系統化的世界觀……"，"要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是不可繞開的途徑。"
好了，啟明星已在東方閃耀。明晚，後晚，以後每一個晚上的這個時候，我都要把它充分利用。這靜悄悄的夜，於中年的我，十分珍貴，我伸了一個懶腰，再習慣地看一眼前不久貼在牆上的條幅:
"東園桃李花，早發還先萎。遲遲澗畔松，鬱郁含晚翠。"
便解衣上床。眯一會兒，再起來迎接那紅豔豔的朝陽吧！
(《寫作》課作業稿1985、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