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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起行囊,我總是遇到這樣的一個老人:身負自己的墓碑,尋找自我的埋葬之地。山高水遠,他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地跋涉,彷彿總不能夠找到令自己滿意的風水寶地。

我問,你才五十多歲,為何就如此過早的尋求死去呢?你這樣健康硬朗,活到一百歲也是有可能的,為何又要身負沉重的石塊彷徨而不知所措呢?

老人不答,緩慢地放下了身上的石碑,倚靠著村前的大樹,先是抬頭看了一下遠方,神色木然,又低頭沉思,表情凝重,然後這才緩緩地轉頭看向我,像看三十年前的他自己一樣,怔怔然,令我自身感到緊張,而又無法避開他的目光——戰慄不止。

“年輕人啊,來自何方?”

“東方,一個離這幾千公里的海邊。”

“為何來此呀?”

我默然不答。25年來,我也在一直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為何來此?是啊,我為何來此。你又是為何來此啊。

“嘿,我說,老頭兒。走了這麼多村莊,找到想要埋自己的地方了嗎?實在不行,就隨便挖個坑把自己放進去得了,為何非要如此的計較自己埋葬之地呢?”

“因為吧,生,或死,總要有一個需要自己來主導吧。生,我既然無法選擇,那麼死,我必要牢牢把握。”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這你又如何解釋呢?”

“逝者如斯,生死一瞬,六塵之外,我為永恆。”

我笑了,我知道,此我非彼我。彼我如那潮水,逝去又來,來而復逝,此消彼長,身心難俱。而此我不隨任何變化而變化,它即原本。而老人所尋的自我埋葬之地,即為它。

“那你何時才能找到呢?”我又問。

“快了,在我死亡之前的那一刻,就能夠找到了。”

“那你還要揹負著這沉重的石碑走好多年呀。”

“呵,我都已經揹負著沉重走了五十多年了,到頭來這石碑之重已經算很輕了。”

我瞬時大恐,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老人看到大笑:

“怎樣?你也注意到自己所揹負的墓碑了嗎?”

“並沒有,空無一物。”

“但感覺沉重?”

“感覺沉重。”

老人又笑:“你為何能看到別人身上所負有形之碑,而不見自己所負無形之碑呢?年輕人,你比我還可憐,你比我早三十年就躺進墓地裡了啊~哈哈。”

我故作強勢,猶想要辯解,但全無反駁的理由,因為我早已知曉,我的心,我的思想,以致除了這身空皮囊以外的所有東西,不知何時已被我主動地或者是被動地埋進了墓地。它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我的身體消逝的那一天,然後便可以歡快地從另一個男孩身體上重生。它們可以伴隨著那個自有歡快的男孩,從小到大,到老,然後再次重生。而我這裡,對它們來說,只不過是個較差的體驗。

老人此時笑道:“年輕人,現在知道為何來此了嗎?”

“為一個‘情’字。”

“所謂的‘愛情’還是別的?”

“都有,情鎖住心,心困於情,輾轉難眠,便出來走走。”

我問道:“我明明早已建立起來了堅不可摧的堡壘,為何情劫一動,便城破人亡了呢。”

老人道:“你雖已經知道情為虛幻,但卻仍陷入虛幻,這並不是你的問題。人生世間,千絲萬縷間皆為情所繫,光是愛情的劫難很多人就要經歷多次,若命中註定,心愛之人定會出現,若命裡無緣,雖經累世情劫,仍不如其中。”

“那我這次是不是呢?到底是該放棄還是該去求取呢?我本自有我的道路,而且本就崎嶇孤獨無比,現又旁生情枝,躊躇難前。”

“無論選擇哪條,都是又苦又甜是吧。”

“是的,這兩條路,完全是兩條不同的人生。沒想到,月亮與六便士的抉擇,又要在我這裡上演了。”

老人笑而不答。我懷疑他早已知曉這其中的一切緣由,但卻不肯告知我。我也很無奈,自己身處其中,真的很難看清。

情也,迷也。迷人的迷,迷失的迷。

到底如何選擇呢?還是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題,那它最終的答案又是什麼呢?還是沒有答案。

時間永恆,但人生無常。

如花美眷,終究抵不過似水流年。

就像之前所說到過的,人生這條路本沒有對錯,論生命,大家都只活了一次,誰也沒有資格說別人的人生是錯誤的,在人生的道路上,沒有成功者與失敗者,重要的是這一生,你都在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在。

餘生山遠海闊,願你隨心所向。

時間不早了,老人起身,向著下一個村莊走去,一個山下的村莊。我站在山腰上,望著山下村莊裡的裊裊炊煙,一切和諧而美好。我想,老人也許能在此處尋得埋葬之所呢。有的人真幸運啊,這一生,有始有終。有的人真可憐啊,這一輩子都在漂泊,都在追尋。我望著更遠處還在漂泊的人兒,這些年,我也是他們中的一份子。四海永無涯,我心難安家。我又回頭看了看炊煙裊裊的村莊,曾幾何時,那也是我的家呀。

晚霞映襯落日,地角不是天涯。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心已狂跳,難掩情生,山林木盛枝茂,心悅兮,嚮往之。既已有牽掛,便如何能夠四海為家。

落日啊,落日,,你慢點回家,讓我靜靜地躺在山坡上,好好想一想那來時的路,去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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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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