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他是一個陽光帥氣的男孩,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老氣橫秋的中年男人。突然,我很心疼這個男人。於是,我摸了摸鏡子裡的自己。
一
中國人承受了太多不能承受的重負。究其原因,首先是人類不斷創造的文明和財富,使人類自身揹負了太多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東西。
尼采說:“人就像一頭駱駝,他跪下來,以便讓自己馱起更多的東西。”
尤其是生活在“人情社會”的中國人,他們自以為能負擔得起很多東西的人,可揹負的東西過於沉重,比如房子、車子、孩子。
再比如逢年過節,那些“必須”要撐起的裙子、票子、面子。在我看來,這些人就像是沙漠裡的駱駝,而他們的生命和未來就是一片沙漠。
可實際上,有時候人們連自己的東西都負擔不起,那裡還能夠負擔那些額外的東西?
所謂“科技文明”反而使得人類社會的幸福感越來越降低。是因為,我們失去了個性的獨立和自由的嚮往,我們只是被裹挾著,被社會潮流推向前進。
走出門去,或者選擇不婚、不生孩子也許是一種選擇。但迴歸大自然,人們也不是為了找回自我,而是為了沉迷於大自然,從而達到忘記煩惱的境地。
也許,所謂“獨善其身”也只是所有弱勢群體和對自己、對未來喪失信心的人,一種無奈的選擇。
一切仍舊要歸結於貧窮,但不是因為一無所有。而是因為我們已經慣常於把一切美好都拋棄,慣於追尋、增添、更換各種新奇的東西。
蔡崇達在《皮囊》裡講:“我們的生命本來多輕盈,都是被這肉體和各種慾望的汙濁給拖住。”
正是這些實際根本無用的、汙濁的負擔圈禁和拖垮了我們。一個缺乏自由意志的人,一群沒有主動選擇權利的“烏合之眾”,他們才處於真實的貧窮。
二
這個世界不乏骯髒、無恥、下賤的人,甘當奴才的人。更不乏骯髒的、無恥的、下賤的事。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品格高尚的人。
這樣的人之所以高貴,並不是因為他們具有超人的天賦,或比人們品德更高尚,抑或更有英雄氣概,或更讓人喜愛。只是因為他們思想的飽滿,為人的磊落,做事的果敢,目光的遠大,還有特立獨行。
這樣的人耐得住寂寞,他們樂於獨處,甘於孤獨,他們把這樣痛苦的境遇視為人生的本來,是人生賦予自己的特權,是他們生活的方式。
自然,高貴這個詞現在已經被“富貴”所取代,現代人不顧一切的衝進人群中只想要去宣洩,並期望博得所有人的喜愛。這隻能是在沙漠的“海市蜃樓”裡,尋求滿意的面具和包裝,只是讓自己不被孤立,只是群體的狂歡。
三
所謂人情社會,實際上就是中國人的思想感情都被扭曲了,因為,通常都被冠以“獻身”(實質是交換)的名義。人類情感的交流本應該是雙向的(也是雙方的),也可以說是由於一個主體的人,因他個性的充盈而發生的奉獻。
一個完人(但不是聖人)才會給別人以愛,做事也才能做到極致。缺乏個性的人、“客觀的人”是最不幸的“戀慕者”。這在西方的“上帝之愛”中也是適用的,也適用於對國家、社會和家庭、朋友之愛。這源自於人需要有充分的自信和平等。
中國人毫無疑問的軟弱感,發自內心的膽怯,把缺乏自信,不敢反抗硬加上各種神聖的名義,還以此來教導別人說,這是很值得希望的。那這真的是“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了。
想來在中國人身上所有的、被一再推崇的“優秀品質”,都被加上了非我的名義,為了別人而做出犧牲等“精神”。但實際上,在我看來都是為了“自己人”。
也因此,尤對於知識分子和藝術家,以及他們的言論和作品來講,“非個性化”也成了他們最高的認知和能力的原因。惟有曹操和嵇康、李白、蘇軾、曹雪芹、魯迅與眾不同。
奉勸現當代的文學家、哲學家們,假如有的話,也包括藝術家們,首先應該放棄一切扭曲和扯淡,使自己變得誠實和自然。再者,拿出你們的獨立的思想來創作。不然,就有墮落為虛偽的當權者的狗腿子的危險。不,他們可能已經墮落了。
四
醜惡的慾望披上華麗的外衣,這就會讓弱視的人認不清它的真面目,這種情況一旦發生,就意味著偉大的帝國開始建立了。
李世民毫無疑問就是這樣一個“偉大的帝國”的建立者,儘管褚遂良是一個正直的大臣,他也不得不對《太宗實錄》改之又改。
帝國會使得所有被醜惡威脅和約束的人類本能,比如安全感、幸福感、獲得感等“文明”的慾望都被激活了,這也告訴人們,視力越弱,“偉大”延續得就越長久。
因為即使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但還有智識。還有獨立的人格,不求虛名的英雄氣概以及向世人和萬物傾訴的思想的滿足。可是很遺憾,這些東西迄今都很少見,人們對自由的精神還不瞭解,但高尚的人就是這樣出現的。
所謂中國的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皇家享用的人肉的盛宴。所謂中國社會者,其實不過是安排這人肉的盛宴的廚房。
五
如果人們的思想和情感長期得不到釋放,只能用“僵化”“麻木”“莫談國事”“從眾”等概念來界定社會的生存狀態。換言之,如果對錶現激情的言談舉止予以壓制(不一定是壓制激情本身),結果可能正相反,壓制激情,就意味著激情被削弱或毀滅。
“康乾盛世”就是個教訓,從那之後,整整一個世紀的中國人的激情都被壓制,取而代之的是“萬馬齊喑”和鴉片、八大胡同和女人的小腳。
即便是“馬上取天下”的滿人自己,也無力再表現其粗獷的一面。甚至在晚清時期列強的侵略和凌辱下,也是一副彬彬有禮的道學家的面孔。
而當下正相反。充斥在抖音、快手和各大網路媒體平臺上的粗放和乖張的激情隨處可見,人們對激情的迸發已成習慣,但缺乏的是激情本身。
即便如此,激情還是會迴歸的。那時,真正的“後浪”會具備真正的粗獷,而不只是表現在形式上。
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也許,現代人每天都在起舞,比如在廣場上跳舞,但也僅是另一種僵化的宣洩罷!
六
歷史的價值有多大,這就要看我們的解讀了,古往今來,對這個世界的解讀還都屬於“故事化”的。如此,數萬年來,人類僅僅維持著自己的生命的延續,也就是不停保持著對生活的願望。
隨著生命力的增強,而不僅僅是生產力的發展,人類就更有自信去克服這種狹隘的解讀。每一次生命力的增強,就該為我們展示出新的境界,而不僅僅是老生常談,也不是重建那些偉大的廢墟,終究可以看到精神信仰“新的地平線”。
攀登不朽的才智,超越自己的情感,只有這樣,人類的身體看似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就會變得愈加強大起來。
對自己,對世界要永不知足,要看到更多歷史深處的東西,要發現更大、更美好的世界,這是很有必要的,——這也是登山者不可缺少的條件。
也許,九曲十八彎的黃河哺育了甘於貧瘠的中國人,他們像砂石一樣,一代又一代並肩而生的地方,堆成了一座座山。
但在未來的某一天,我要把他們連根剷掉,要將他們化為一顆顆種子,讓他們各自蓬勃生長,為的是讓他們學會自由、獨立和頑強。那時,他們將柔中帶剛的在大海邊挺立,成為一座座高大的燈塔,永遠都是光明的指路者。
張鋒 辛丑春節寫於西安翠彧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