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地處鄂東南的一個邊陲小城，那裡人口不多，環境優美，生態宜居。小城四處山脈延綿，群山相擁，目盡之處皆是白雲縈繞的山脊，鄂東南最高的山就矗立在其中。我的老家，我們祖祖輩輩安生的地方，便在這群山的某個褶皺裡，那裡有條小河蜿蜒地遊過村莊，如同那條通往村外逶迤的公路，它們像蛇一般歡快地追逐著，纏綿著，最後一起消失在了山谷裡。水窮之處雲霧起，路盡之處萬木生，舉目白雲墜入眼，俯首蒼翠映在心，走在鄉間小路上，清風撫你衣袖，花香充滿你的胸腔，布穀鳥歡快啄著你的耳膜，你若願意，用嘴巴深深地吸上一口空氣，你的味蕾便會沾滿微微的甜。我深愛著這片土地，深愛這裡的藍天白雲，山川草木。

自從工作後，我便很少回老家住了，基本上都當天回當天走，來去匆匆。現在只要有時間我就會回去看看，看看父母的生活狀況，聽他們嘮嘮家長裡短，看看山上又有什麼樣的花在盛開，看看菜園子裡又長出了什麼菜。上大學那會，習慣了每週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平安，現在依舊會週末往家裡打一通電話。一般都是我主動打回去，因為我害怕家裡的突然來電，若接到父母的電話，我會屏住呼吸專注的聽上幾秒鐘，如果他們語氣緩和，我也就能長長的舒一口氣了。這些年家裡那些不幸的事他們都是透過電話告訴我的，比如鄰居家的爺爺、奶奶去世了，村裡誰在外務工受傷了，家裡的小狗被車軋了等，大到人命關天，小到雞毛蒜皮。近年來，村裡變化很大，新建的房子如春筍般每年一茬，青磚黑瓦的老屋掩在深深的巷子裡，所有顛簸泥濘的路也全都鋪上了混凝土，絲毫看不出當年的痕跡，倒是村口那顆樟樹依舊站立在那裡，那時枝稀葉少的它，如今已亭亭如巨傘靜靜地撐在陽光下。每次回來，我都把車停在樹蔭下，把車往樹下一靠，明顯能感覺到它的幾分孤獨，當年騎在它身上打鬧的孩童都已成家遠走了，只有它孤單地困在了水泥地裡寸步難行。

每次從車裡出來的時候，都會碰撞到一些小孩好奇的目光，他們本能的想知道這個陌生人是誰，身上帶著些什麼新奇的玩意，他們不敢靠近，又不走遠，相互拉扯，靦腆的笑著。我問母親，這幾個又是哪家的孩子，她告訴我這是誰誰家的，哦，原來是他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竟然一點都不認得，他們父親我卻是很熟悉的，也許我們一起偷過黃瓜，一起抓過魚，一起光著屁股游泳，或許還一起幹過很多壞事。很久以前我們也曾三五成群的在這樹下嬉戲，圍著外來的新奇物件投去好奇的目光，我們搓著贓手，相互推搡，卻誰也不敢上前觸控。偶爾有大膽的玩伴，哆嗦著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我們便像受驚的鳥一般驚叫著跑開了，或許一會又跑回來繼續圍觀，或許一溜煙跑進了遠處的田野……

路邊有一處黃土牆，青黑瓦的房子木門緊閉，門鎖上鏽斑點點，牆角的青苔已經爬上了窗沿，門前的蒿草也沒過膝蓋，路邊水溝上的棗樹好幾年沒再發芽了。之前母親給我打電話，說這位奶奶去世的事情，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記憶裡這位奶奶每到冬天總會坐到我家火爐旁，我家不缺柴火，所以一整天爐火都不會熄滅，老人懼寒，火爐的角落裡便一直是她的位置。那時她還健在，棗樹每年也還結果，她會在棗子紅透的時候，用竹竿打下來，挨個給我們附近的幾戶送去。我們一群饞嘴小孩可等不及果子熟透，經常偷偷地去摘，有時被她逮到，我們甜甜地喊上一句“奶奶”，她便笑呵呵的說“你們再等等，等果子熟了才好吃”，沒熟的棗子確實沒什麼味道，從澀到甜我們的舌頭見證它的成熟過程。回憶裡總是有甜甜的味道，人已遠去，棗樹已枯，這種兒時的甜味也漸漸遠去了。

村裡土屋的老房子漸漸都上了鎖，瓦縫裡再也沒有鑽出青煙來，荒草在門前屋後蔓延，老家再沒有爺爺奶奶輩的人了。時光催著我成長，教會我堅強，然後偷偷的把寵溺我的爺爺奶奶們一個個都帶走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母親也開始喜歡絮叨了，父親走路也遲緩了很多，彎腰駝背的樣子像極了記憶裡的那些老人們，他們的長輩們都走了，他們是不是也老了？

如果哪一天我把父母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上了鎖，是不是我永遠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