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是生長在北方,所以對於吃得辣的理解並不深,而對於吃得苦的理解也僅僅是停留在一把米里放幾條紅薯的生活。但是自從看到了那一小半碗老薑伴鹽後,對生活的理解也就不僅僅是苦與不
苦的了。
午後,儘管南方的太陽沒有半點下山的意思,而大地依然是如一片剛出爐的薯片一樣冒著熱氣。但是外公早已準備好一切,他並不是一個心急的人,但他所計劃做的事他總想早點兒完成。村外的那塊水田今天是要犁好的,這點外婆早上說了,中午也強調了。要出發了,年近70的外公走進廚房,在廚櫃底下找了塊老薑,清洗乾淨,放在砧板上,舉起菜刀“啪啪”兩下,乾脆利落,一塊姜就被拍開了,拍碎了。剩下一點不碎的再拿起來補切幾刀,不到一分鐘,一塊老薑變魔術似的成了姜泥。放入事先準備的碗裡,再伸手到鹽罐裡抓一小撮鹽灑上後用筷子調幾下。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尚未得到緩解,外公已盛好了白粥就著碎姜坐在飯桌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想吃兩口吧?”看到外公那狼吞虎嚥的樣子,我的口水早已在咽喉處上下徘徊。特別是看到他用筷子在碗裡嫻熟地來回夾兩次放兩次而第三次才利索地夾起那一小片好像經過精挑細選後沾了少許白鹽的碎薑片的動作,我特別著迷。這是我第一次把吃飯與藝術聯絡在一起。而我幾次踮腳向碗裡張望的動作早已出賣了的食慾。沒等外公說完,我已張大嘴巴,如飢餓的鳥雛兒等待母親的餵食。外公利索地將他認為的美味送進我嘴裡。“哇”薑片的辣讓我沒能吃出外公所表現出的美味來。衝出廚房,吐出薑片,走到空地上張大嘴巴,不停地用向嘴用扇風,難受的咳嗽早已掩蓋了外公爽朗的笑聲及外婆的責罵聲。
談起外公的故事,外婆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她面帶笑容,如回味一個情深的片刻。但有時說著說著就偷偷地抹眼淚,總讓我覺得故事的主人公本來就是外婆。聽說在舊社會里,外公的哥哥到了結婚的年齡,外公太就帶著幾把米到外婆家說親來了。都是窮人家,一切就簡的同時還得講禮數。得拿雙方的生辰八字讓算命先生看過。外公太跑了好幾趟這兩年青人的八字就是說合不來。後來就將外公的與外婆的一起算算。真是天生的一對,都說這兩人的命合著最好。在那個窮人孩子沒有談情說愛的資本的歲月裡,外公與外婆就這樣成親了,一個意外就成就了一對鴛鴦。或許迷信這事本就有一點存在的道理,外婆跟著外公一輩子,沒少吃苦,但不受氣,兩個人勤勞刻苦,儘管七八個孩子的日子並不容易,但是和氣地一家日子平淡而幸福。苦難的日子在孩子們都長大後,漸漸遠離,自己卻日漸蒼老。雖然那些不堪回憶的事在年老之時不願多想,但總有些是揮之不去的。一句話,一件小物品或僅僅的某刻的一瞬間都能勾起無盡的回憶。
當年外公身強力壯,就是靠挑水缸賺錢養活近十口人之家。外婆知道外公每天挑著近兩百斤重的水缸走幾十里路,是多麼的不容易,所以每天都盡力為外公準備了最好的飯菜,幷包好,以便外公在半路上充飢。這所謂的好飯菜無外乎就是一小團小米飯再加幾塊兒鹹菜。但是背地裡外公每天都自備一塊老薑伴一撮鹽,放在小袋裡順便帶上兩條生紅薯就上路。晚上,讓舅舅們最高興的就是當外公回到之時,能在他空擔中找到一團小米飯,很幸運,這樣的事情每天都發生。外公就是靠吃幾條紅薯就著老薑伴鹽的軀體扛起了一個家。可是辛苦換來的那幾個錢是無法彌補路遇不義之人帶給的恐懼。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裡,外公親眼看到土匪搶走同夥的錢財並將人推進山崖。這個場面對外公的打擊是很大的,生著一張自帶著笑容的臉的外公,每每談起這事,臉上青筋暴起後就沉默不語。自命難保,無能為力,慘不忍睹,但卻無可奈何。只是為了生計,第二天工作還是那樣的工作,路還是走那一條。就這樣聽天由命般地過活著,拼搏著十多年。
苦受盡了,可能會苦盡甘來,但是辣不一樣,生薑裡的那種燃燒般的辣不因歲月的改變而改變。只是挑水缸時的那種辣是興奮劑、是麻醉劑,但當一切都如願般地好起來時,再嚼一片,其味不變,其意卻已是在逝去的歲月遊蕩。
20年已過,薑辣依舊,只是外公早已離去,我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入口菜—— 一片老薑一撮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