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美文>

我相信,綿延在故土山水間的每個人的家鄉小路都不相同:它們或長或短,或寬或窄;或陡峭崎嶇,或平坦筆直……

我相信,每個人的人生旅途終點可能不一樣,但起點卻相同,——無論遠在天涯還是近在桑梓;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位卑力微還是位高權重;無論凡夫俗子還是聖哲偉人,都無一例外地從家鄉小路出發,踏上漫漫人生路。

我相信,鐫刻在每個人心底的家鄉小路都相同,那就是:深深的懷念、依依的眷戀、眷眷的鄉情。

家鄉小路是漫長人生旅途中抹不去的一段心路歷程。它在我們的心坎上、記憶中,總是那麼清晰或隱約地繚繞著、延伸著、擴散著,而且隨著歲月的更替,年齡的增長,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我們記憶的門口,就像天使一般引導我們回首家鄉,回首往事。

不久前,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痛快淋漓的夢。在夢裡,我回到了少年時代,和玩伴們赤著雙腳連蹦帶跳地走在家鄉小路上,十分的愜意。不遠處,鳥兒在樹叢中嚶嚶鳴叫,蝴蝶在前面翩翩翻飛,一路上,陽光燦燦,薰風悠悠,香氣襲人……

多麼美麗的夢境,多麼美妙的夢想!我思忖著,要夢想成真

沒過幾天,機會來了。作為證婚人,我回湘參加小舅子女兒的新婚典禮。返粵之前,我特地用了三個半天進行了一次家鄉行:分別在家鄉小路上徜徉,再走上學路,重回高中母校——衡南一中(後二者另述)。那當兒,思緒總在回憶中拉長,在鄉音、鄉情中縈繞、迴環。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沒有風。懷著久別重逢的心情,我一早就出發了。家鄉的小路有很多條,但它們都相互連線貫通著。我選擇從前走得最多的那條作為主道的小徑款款漫步。沒有從前的玩伴同行,因為回鄉之前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況且,他們有的外出務工,有的隨子女在別處居住。當然,我也沒有“赤著雙腳”,因為氣溫低;又無法“連蹦帶跳”,因為年齡不饒人。

我獨自一人邊走邊看,邊看邊想,邊想邊望。這難得的清靜之境最適合睹物思情、撫今追昔。

我知道,現在鄉親們已經很少在這條小路上通行,除非上山採摘野果或者必須經過它去別的地方。在不遠處,一條平坦的鄉村公路取代了它。那裡終日車來人往,絡繹不絕,所以,原來這條 “主道”已不再為“主”了,就連“次”也算不上。它的兩旁長滿了茂密的雜草和荊棘,好在小路還比較平坦。然而,我還是喜歡在這條小徑上緩緩地行走,慢慢地踱步,——那裡有我兒時的足跡,有我的少年夢。我想起了杜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的詩句,腦海裡便莫名其妙地跳出了“憶從茲刻起,路是故鄉平”的句子來。

我放慢腳步,在雜草和荊棘間仄逼的小徑上穿行,不時用雙手撥開兩旁伸展的枝葉和帶刺的植物以免它們對衣服的牽掛。

這是一條與村旁蜿蜒環流的柳河幾乎平行的南北走向的小路。我和玩伴們小時候放牛、砍柴、上學就是在這條鄉間小路上年復一年地來來往往。因此,對小路再熟悉不過。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哪裡有楓樹、樟樹,哪裡長著梔子花和野玫瑰(儘管有些樹已經沒有了);哪一段是黃泥路,那一段是泥沙路……

那時,我們幾個小夥伴經常沿著這條小路上山砍柴。最好玩的的是,我們每一次砍柴都要帶上撲克牌,砍完柴後便聚在一棵大樟樹下打撲克,經常玩得忘記回家,急得母親到處找人。每每回到家裡,當父母問起為何很晚才回來時,我們就口徑一致地用事先編造好的謊言作答:捅掉了一個大黃蜂窩,真過癮!還打死了很多的黃蜂呢……後來,父母聽的次數多了,便開始對我們所說的“理由”半信半疑了。

一次,砍了一陣柴後,我們便躲在老地方——大樟樹底下玩起“爭上游”的撲克遊戲。正當我們玩得聚精會神時,秋生忽然“哎喲”一聲大叫起來,我抬頭一看,不好!他母親站就在身後,怒形於色地使勁揪著他的耳朵不放,並大聲罵道:“玩呀,我叫你好玩呀,小崽子……”。秋生痛的“哇哇”地叫個不停。

一見此情形,我們嚇得屁滾尿流似地,拔腿就跑,還沒走幾步,我看見母親跟在另外兩位後面,正怒氣衝衝地迎面蹙過來了。於是,雙腳像釘子似的釘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站著,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地接受母親們的集體教訓。

如今,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樟樹不見了,但我們幾個玩伴曾在它的“庇護”下玩撲克、後來被發現並接受母親嚴厲教育的情景卻一直深深的留在記憶中。

一直留在記憶中的當然首推腳下這條小路。今天慢慢走來,步履雖不像少時輕快,但路徑相同,感情依舊。幾十年前上小學的往事好像還在眼前次第浮現。那時,我們每天上午包括早讀時間在內要上五節課。為了不遲到,不挨老師批評和留校,常常要一早就從家裡出發。

一天早上,由於燒火用的木柴沒有乾透,著火慢,又時時冒濃煙,母親在灶前被燻得眼淚水都出來了。可當作早餐的紅薯還沒有煮熟,估計要遲到了,我便賭氣似的背起書包興沖沖地開啟門,一個勁地往外走,沒想到,母親隨即跟在後面,邁著從舊社會過來的“三寸金蓮”吃力地追出來,央求似的喊道:“崽啊,你吃點東西才走吧……!”。我停住腳步,回過頭,只見母親手裡揣著一個未煮的紅薯走過來,氣喘吁吁地說:“帶——帶上——這個,在路上吃,別哦壞了肚子……”。我雙手接過生紅薯,看見母親紅紅的眼眶溼潤了。我當時真不知道是煙燻的,還是母親因為我的賭氣一走而導致的悲傷。今天,當我又走在這條小路上,母親已離開我整整四十年了。想起這銘心刻骨的一幕,腳步便沉重起來。我站在當年從母親手裡接過那個沉甸甸的生紅薯的地方,自責、懺悔和慨嘆一齊湧上心頭。哎,當年年幼的我怎麼那麼倔強,又那麼無知……

我繼續慢慢地往前走。前面就到了一座叫做花雞嶺的小山。它是家鄉最高的山,其實,它的海拔高度也才三四十米,但在地處丘陵地區的家鄉來說,也算是“一山突起丘陵妒”了。沿著斜坡路,我來到少年時經常玩耍的一塊平地上,舉目望去,耒水河浩浩蕩蕩地向北流去,而在我的腳下,彎彎的柳河像一條碧綠的玉帶從南北西三面環繫著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小村莊。四面的鳥鳴聲不絕於耳。不知名的鳥兒三五成群地從這邊樹叢飛往那邊樹叢,然後又撲稜稜地飛向別處……

我的腦海忽地湧現出兒時見證過的鄉間小路不同時間、不同季節的景象。它們就如一幅幅圖畫展現眼前:

家鄉小路是繁忙又熱鬧的。冬季裡,迎著寒風,跟著父親和兄長、姐姐沿著這條小路到地裡挖紅薯、種小麥,凍得雙手木木的,不停地在嘴邊呵著熱氣。每天清晨和傍晚,流淌在小路上的是來往匆匆的步履和挑擔荷重的身影、又蹦又跳的兒童嬉鬧聲,還有從地裡田頭勞動歸來的歡聲笑語……

到了冰天雪地的隆冬,屋簷垂下二三尺長的的冰錐子時,我們幾個玩伴就偷偷地從家裡拿來條凳當滑雪車,來到小路斜坡的頂端,將條凳翻過來,讓它的四條腿朝上,當作扶手,兩個玩伴前後反向站著,抓住“扶手”,後面兩個使勁地往前推,等到條凳的下滑速度很快的時候,後面的玩伴便撒手笑著觀望,有時候,看到的那結果卻笑不出來——要麼在中途連人和“車”滾翻在地,要麼就滑向別處跌倒……但我們卻從來沒有過哭喊和叫疼,因為太興奮、太瘋狂了。每次滑雪結束,那條凳的面子經過冰雪反覆的摩擦後,就像木匠師傅用刨子剛剛刨過的一樣新鮮而雪白,於是,我們提著它小心翼翼地回家,以免被父母當時發覺。

陽春三月的家鄉小路,不必說鳥語花香,也不必說那鶯歌燕舞,就是走在小路上,一不小心就可能碰上橫穿而過的黃鼠狼,還有龜縮在路邊的穿山甲。那時的穿山甲可沒有今天這麼很難見到的珍奇。它們的外殼有的呈黑褐色,有的呈黃銅色。你只需對著它大聲地喊:“醜啊,醜啊,醜啊……”,它便越縮越緊,最後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可那時,我們都不曾過去抓它,連大人們也懶得動手去捉它。盎然春意中,目之所及,到處是綠意蔥蔥,蝶翻蜂飛。而此時,與小路平行的迤邐柳河更是熱熱鬧鬧的:撒網的,起罾的,往來的漁舟櫓搖槳劃,出水的魚兒活蹦亂跳,好一派“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景象!

家鄉小路的秋色最讓人難忘。紅楓、丹桂、菊花在秋陽的映照下又是特別的賞心悅目。當夕陽西下時,南翔的雁陣掠過波光粼粼的柳河,然後,便漸漸地消失在遠方的翠微之中。這時,整個村莊好像披上了一層金黃的輕紗,被霞色籠罩著,顯得格外的美麗又神秘。在天黑之前,車拉人擔的金黃穀子、雪白的棉花、滾圓的豆子,就從小路上由社員們斷斷續續地送往生產隊倉庫……

我從如痴如醉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似乎還沉浸在小路那曾經鮮活的景物和見證的往事之中。今天走在家鄉的小路上,心情自然和幾十年前的大不相同。當年對它的印象我只能說,那是一段一段的黃泥、砂礫以及兩旁的雜草和小樹相連而組成的一條小路而已。它有崎嶇之處,又有平坦之地;它有寬闊的里程,又有仄逼的路段……

現在想來,大凡走過家鄉小路的人們都會有著和我大致相同的感受:在它上面,我們曾無憂無慮地玩耍過,嬉戲過,徘徊過,蹀躞過,打打鬧鬧過,歡笑哭泣過,在那裡灑過汗,流過淚;甚至在那裡羈絆過,跌跤過…… 但無論如何,家鄉小路是我們人生旅途的起始點,透過它和它的無限延伸,我們才得以走向更高更遠的的地方……

太陽正當空,風也柔和的迷人。望著腳下遠去的家鄉小路,我的思路也開闊遼遠起來……

5
最新評論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朋友圈越來越冷清,有哪些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