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整整三個月以後，又回到了郊外的家。拜地球變暖所賜，氣溫回升迅速，這個時間比往年提前了一個月。

還在樓下就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放下車子，急急地向樓上走：安靜依舊；開啟門，開闊依舊，兩側通透的視野依舊。忙不迭地打掃和擦洗之後，終於可以坐下了，立刻就沉浸到了閱讀和書寫之中去，好像一直沒有離開過一樣。

環境對人的影響說多大有多大，換個環境人就興奮到了這樣不可抑制的程度，就感覺整個人生都變得充滿了光彩、非常有意思了。時間不夠用，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都突然特別有用起來。

不受打擾，任何時間可以做任何事，不必擔心正在寫著寫著樓上噪聲陡起，讓人神經衰弱的一陣心跳；不必一定要等著晚上幾點幾點以後才能睡覺，否則就隨時可能被噪聲給驚醒……

在郊外的家，妙就妙在時間是沒有界限的：伏案之餘就去收拾一下床鋪，趁著陽光出來將被褥晾曬上；然後整理床鋪，掃一掃、收一收也就順理成章。順手又去刷刷鍋，做上米飯，等一通忙下來，再回到桌邊的時候，一點都沒有中斷的感覺，好像剛才的一切都不過是思索的自動延續而已，回來坐下剛好將已經又在頭腦裡孕育出來的文字流暢地打到螢幕上。

離開了三個月，回來以後迅速回到原來的狀態。時而閱讀、時而書寫，一會兒在電腦前面，一會兒坐到陽光裡的茶几旁，猛一抬頭，似乎從來都在這裡，一直未曾離開一樣。

打破了正在幹什麼、不要去幹什麼的界限，完全處於一種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自由之境。這樣的自由之境裡，始終有一個精神線索，這樣便似乎永遠不知疲倦，永遠津津有味。當然肯定也有疲倦的時候，那就躺下小睡一下好了。這就是一個不受打擾的家所能給予我們的最佳的狀態。

這就是自己可以在這裡一天一天足不出戶的生活格式，自由而享受，心無旁騖，一點都不想出去到別的什麼地方。

這裡的陽光特別珍貴。在城市裡陽光可有可無，即使冬天陽光也難以照耀到屋子裡，照到屋子裡也不會有多大一片。因為有暖氣的原因，城裡的陽光在被需要的程度上遠不及郊外的家重要，有幸的是郊外的家裡陽光照耀的時間長度明顯比城裡要長。

因為沒有建築物遮擋，郊外的黃昏也比城裡長得多，可以完整地看到整個漫長的黃昏的每一步，一直到大地和天空都完全黑暗下來。雖然還在正月裡，但是這個過程也已經可以持續一個小時以上了。

黃昏之後的陽臺上依舊有白天日曬的溫暖，實際上是空氣的熱量依然存在，這使得外面的溫度高於屋子裡。在天光只在西山後面形成一道光亮的最後餘暉的時候，山前平原實際上已經黑暗了下來，成排的路燈和樓宇之上的燈火已經亮起，讓人久久地凝視著它們不願意回到屋子裡去。

在郊外的家，任何時間做任何事都不受打擾，安靜開闊並能感受到適度的孤獨。這個品質是其最優越之處，這樣的生活環境才是人應該擁有的。否則便一定是遺憾。

在郊外的家才明確感到自己是一個人生活。在城市裡雖然也是一個人，但時時處處都在人潮中，在自己家裡也擺脫不了別人發出的聲音。所以從來沒有郊外的這種明確的孤獨感覺，從外到裡都總是鬧哄哄的。

黃昏以後短暫的依然有光的時刻，看著西山的蒼茫的山脊線，置身再無聲響的家中，好像聲響都和陽光一起消失了，這才明確體會到了一個人面對世界的時候的那種明確的自我存在感。

這當然是一種好的感覺，儘管它叫做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