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你從故鄉來,想必是知道關於故鄉的事情了,你可否告訴我,出發的那日,你可曾去我們一起讀書的學館,窗前那一株白梅可曾開花?
第一次遇見梅花,是在蘇州的小橋邊,碗口醋的樹,樹枝橫斜、曲折如虯龍,淡粉色的重瓣梅花密密地點綴枝頭,臨水照芳姿。
寂寞的遊子徘徊天涯,連日光也不肯憐惜,愁雲慘淡,溪水嗚咽。幸好,梅香幽幽,沁人心扉,似在慰藉落寞之人 : 即使整個世界拋棄了你,至少你還有我,還有一樹梅花是為你而開,還有馥郁冷香是為你而發。即使一時不如意又如何,你終有一日會迎來自己的花期,會擁有你自己的高光時刻,要相信你自己啊!
在那一刻,遠遊人內心釋懷了 : 是啊,就算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又如何?至少這一樹繁花是接納我、支援我的,還有什麼理由頹廢消沉呢?
在他鄉,乍暖還寒的早春,是梅花噴薄欲出的生命力治癒了我。那一刻,梅花不僅僅是詩詞裡抽象的植物,她真真切切地存在著,我未來時,花開花落與我並無關聯。我在樹下駐足,靜靜欣賞,想像梅樹在寒冬臘月吞風飲雪、傲立不屈,鐵骨錚錚,堅持信念。那一刻,梅花便化身為青衫磊落、君子如玉、心懷蒼生、兼濟天下的素雅士大夫形象。
細數古人為梅花留下翰墨飄香詩詞——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雲來去,數枝雪。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香冷入瑤席 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一切景物皆情語,明為寫梅,實為寄託自己的幽微曲折之情思,或是寫心中理想化的女子形象。
第二次遇見梅,是在北方的一個公園裡,隨著山勢起伏而栽種的梅樹,一朝得到春風號令,競相開放,聲勢浩大,硃紅煙霞籠罩枝丫,老樹煥發生機,春光無限;白梅似雪海銀霜覆滿樹杪,讓飛鳥誤以為依然是嚴冬時節,雨雪雰雰,只是那隔水而來的芬馥冷香卻無人錯認。
紅白梅花開共賞,兩般顏色一般香。
恰似漢殿三千女,半是紅裝半素裝。
只是不知這三千女彈奏的是哀曲還是樂音?
可是是在合奏《春江花月夜》?
可是在合奏《紅樓夢》裡的十二支寫盡紅樓女兒悲喜交加的組曲?
不知她們可有人會彈《梅花三弄》呢?不知可有人故意拂錯琴絃,只為盼得精通音律的周郎回頭一顧呢?
而今與梅相遇在雨中。昨日還是朗朗晴天,花事紛繁,今天確是雨橫風狂,霰雪飛珠。冷雨又如何?雪珠拍擊柔嫩花又如何?
該開花時就開花,我行我素,這一身胭脂色也不必顧惜了。
不變的是梅花依舊傲然挺立,不卑不亢,無悲無喜,無愛無憎。
看花人自是覺得可惜,兀自生起憐香惜玉之心,為梅花代言,寫幾句傷春惜春的詞句,自覺天下再沒人比我更懂梅花,更愛惜梅花了,也沒有人可以自稱是梅花的知己。
日暮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