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世界就是智慧和慾望、工具三者的聚集活動。我們稱這種活動為遊戲。
生活世界的遊戲始終是被慾望所推動的。只要人存在著,慾望就存在著。慾望是人的存在的顯現的一個標誌。同時,慾望指向所慾望之物,它推進了人的生產和消費。不僅如此,慾望是永無休止的。一個慾望滿足之後又會出現新的慾望,彷彿是一條無窮無盡的河流。但只要慾望是慾望並且要滿足自身的話,那麼它就需要工具。慾望將自身設定為目的,將工具作為手段。由此,慾望讓工具獲取所欲之物為自己服務。
慾望不僅需要工具,而且也需要智慧。這是因為人的慾望不是動物的本能,它要得到智慧的指引。只有在智慧的規定下,慾望才能在其實現過程保證自身的滿足。在生活世界的遊戲中,工具扮演著和慾望不同的角色。它似乎從來都不是自在自為的,而是為它所用的。工具一方面服務於慾望。它不僅要效勞於慾望自身,而且要作用於慾望的物件,由此使慾望的物件滿足於慾望自身。
工具另一方面也服務於智慧。就智慧自身而言,它只是知識,因此,智慧的現實化必須藉助於工具。正是如此,工具不僅是慾望的手段,而且也是智慧的載體。除了為慾望和智慧效勞外,工具自身也有自身的任務。這就是說,它要成為一個好的工具,亦即利器。當然,這看起來也是為了更好地為慾望和智慧服務。
當慾望和工具各從自身的角度來參與生活世界的遊戲時,智慧也到來與它們同戲。智慧自身本來是與慾望和工具不同而分離出來的知識,反過來,它又指引慾望和工具。智慧首先是對於慾望劃界。它指出哪些慾望是可以實現的,哪些慾望是不可以實現的。
它一方面對於吃進行規範,如文明初期的禁食圖騰,後來的禁食人肉,宗教中的關於一些食物的禁忌等。另一方面是對於性的規範,如不可亂倫、不可通姦、對於同性之間的性的禁忌等。智慧其次是對於工具劃界。它指出哪些工具是可以使用的,哪些工具是不可以使用的。
它一方面是對於滿足吃的慾望的工具進行劃界,如生食和熟食等。另一方面是對於滿足性的慾望的工具進行規範,如是否應該避孕、墮胎和克隆等。對此問題的爭論看起來是一個宗教的、道德的和社會的問題,實際上是一個智慧的問題。在這樣的劃界過程中,慾望和工具也就區分成兩種,一種是合於智慧的,另一種是不合於智慧的。
生活世界的遊戲就是慾望、工具和智慧三者的遊戲。每一方都從自身出發,並朝向另外兩方,由此構成了兩重關係。一方面它們是同伴。這是因為整個遊戲依賴於三方的共同在場,這三方中任何一方的缺席都將導致這個遊戲的失敗。另一方面它們是敵人。這在於每一方自身的肯定都是對於其他兩方的否定。在這樣的意義上,慾望、工具和智慧是敵人般的朋友,或者是朋友般的敵人。因此,整個生活世界的遊戲也就是它們的鬥爭與和平。
在整個遊戲活動中,儘管慾望、工具和智慧的角色不同,但它們的權利是平等的,亦即每一方都要存在和發展。這樣,在遊戲中就沒有絕對的霸權、壟斷和權威,也就沒有中心、根據和基礎。於是,生活世界的遊戲就不是一般的活動,而是沒有原則的活動。這在根本上實現了遊戲的本性。當然,任何一個遊戲者從自身出發都想充當原則,尤其是智慧要申辯自身的指導身份,但這種主張不會得到另外兩方的承認,而是得到它們的否定。由此也顯示出,生活世界的遊戲不僅是無原則的,而且也是否定任何原則的活動。
雖然如此,在生活世界的遊戲的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慾望、工具和智慧會在某一階段佔據主導地位。於是便有三種遊戲形態,即從慾望出發的遊戲、從工具出發的遊戲和從智慧出發的遊戲。由此,歷史就形成了三種可能的極端世界。
如果遊戲從慾望出發去遊戲的話,那麼慾望將是規定性的。在慾望的世界裡,智慧失去了作用,因此就有道德淪喪和世風日下的現象。同時工具只是片面化為慾望的手段,它既沒有自身的自持性,也沒有智慧的對於自身的限定。佔主導的是慾望的需要和滿足,以及滿足之後新的需要和新的滿足。這樣便是人慾橫流和物慾橫流。不再是人有慾望,而是人就是慾望。
人成為了慾望者,人之外的世界成為了所欲者。於是世界中的人和物失去了其自身的獨立性,而只是被區分為可欲望的和不可欲望的。這樣一種慾望化的世界使人的世界變成了動物的世界。正是在動物的本能的世界裡,一切只是單一地區分為可食的和不可食的,可交媾的和不可交媾的,並由此區分同伴和敵人。人的慾望化的世界不過是這種動物的慾望化世界的擴大化而已。
如果遊戲從工具出發去遊戲的話,那麼工具將是規定性的。工具本身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它不僅服務於慾望,而且也效勞於智慧。作為手段,工具似乎從來就是被規定者,而不是規定者。但工具作為手段不僅是手段,而且要成為更好的手段,甚至成為最好的手段。於是,工具就不僅以自身之外的慾望和智慧為目的,而且也以自身為目的。
由此,工具就不僅是手段,而且也是目的。基於這樣的角色定位,工具也就可以完全不顧慾望和智慧等的關聯,而只是考慮自身的發展。這尤其表現在現代技術的技術化的程序中。顯然技術的技術化不再只是手段,而是目的。技術的不斷進步要求更快、更高、更強,因此,技術的真理不再是其他什麼東西,而是效率。在技術化的社會里,工具不僅僅滿足於慾望和智慧,而且也刺激新的慾望和要求新的智慧。
如果遊戲從智慧出發去遊戲的話,那麼智慧將是規定性的。智慧的本性只是去指引慾望和工具,而不否定和消滅慾望和工具的存在性。這也就是說,它承認慾望和工具的存在,並且與它們同戲。智慧的指引在於給慾望和工具自身劃分邊界,讓慾望作為慾望,讓工具作為工具。
在與慾望和工具同戲的同時,智慧自身也在生長。但一當智慧的指引成為極端化和片面化的時候,它就改變了自身與慾望和工具的關係。由此,它要消滅慾望和否定工具。西方的中世紀和中國的禮教傳統都出現過這種極端化的智慧,但它們不是成為仁愛的真理,而是成為了殺人的教條。這樣,智慧就不再是智慧,而是愚蠢。
但真正的生活世界的遊戲就其根本而言是對於上述三種極端的遊戲形態的克服,是慾望、工具和智慧三者的相互和諧的發展。雖然它們有差異、對立和矛盾,甚至衝突,但它們依然同屬一體,相互共存。它們的遊戲如同三者的圓舞。
遊戲就是遊戲活動自身。遊戲的根本意義不在遊戲之外,而在遊戲之內,也就是在遊戲自身。這就是說,遊戲既不源於什麼,也不為了什麼,而只是去遊戲。這種去遊戲始終是源於自身併為了自身。生活世界的遊戲也是如此。它並不指向生活世界之外,而是指向生活世界之內。它是慾望、工具和智慧源於自身併為了自身的活動。作為這樣的活動,生活世界開始成為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