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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曾寫字,大概是手生了,周全只覺得腦海裡面跟蒙了塵一樣,一片混沌,一陣遲疑,半晌才輕輕鬆手,筆尖悄落。

  春已至,天兒卻仍是略冷,衣衫有些單薄,周全只得扯了床薄被披在身上,不由得生起一股愜意感。忙碌了月餘的周全終於偷得浮生半日閒,好把那些無人可說,無人能說的閒言碎語寫下來。

  只是月餘,卻有滄海桑田之感,彷彿之前的美好都只是前世而非今生。記憶確實相反,一幕幕往事劃過心頭,別是一番滋味,或許是甜蜜,或許是心酸,或許都不是。

  在周全的心裡,記憶它一點都安分,就像被揚起的漫天風沙迷了眼一樣。風沙飛舞,難免淚流滿面。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將它埋在內心最深處,所有的點點滴滴就像一粒粒的沙子,硬是在周全的腦海中給硬生生地鑄成了一座城,一座滿是沙子的城。沙城在記憶的最深處,若有風沙揚起,定是城裡人在紅裳一舞,定是有人在說她之名,定是周全又被風沙迷了雙眼。

  一天前,周全坐上了一輛客車從彝良趕往昆明,揹著他的旅行包,還帶著他那臺寶貝無比的二手膝上型電腦。這臺電腦周全看了很久才買下來的,用著那臺老掉牙的二手電腦,周全簽約了他的第一部小說,走上了磕磕盼盼的寫作之路。

  下了車,肉痛的付了260塊的車費,周全揹著包提著電腦走進那條小街。這趟車的車費對周全來說,是他目前全部身家的十分之一,兜裡僅剩的那點錢,他不知道還要撐多久。

  大專畢業的時候,周全在昆明呆了近四個月,這四個月的時間裡,他發現昆明這個城市對外來人口極端的不友好。

  昆明是低收入,高消費的城市,周全作為一個普通大專生畢業生,跑去面試的時候人家只開出來2500塊的工資。這讓他很是不明白,父親說讀書有出息,拼死拼活地幹農活供周全上學,最後他只換來一個月收入2500塊的工作。哪怕是去工地上班一個月應該也不止2500吧,這稍微有那麼一點諷刺。放在社會大跨度發展的今天,2500塊錢在昆明什麼也擁有不了。其實好像也不完全對,至少陪伴周全的只有昆明那住不起的城中村,吃不完的米線、麵條跟蓋飯。沒錢,昆明就只是昆明,再沒有其他。

  周全搖了搖頭,不止這些,當時還有一個思雨,可惜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了。

  面對思雨,周全對她的感情跟其他任何異性均是不同,思雨長相身高均不出眾,但周全就是喜歡。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從她的那一次回眸一笑,周全情根深種。用周全的話說:“她的美,就像胡蘭成筆下的一枝,美在淡然,她是《詩經》裡渲染了絲絲古風暖意的女子,她平淡無奇,內裡卻如一室幽蘭般的別有洞天。”

  周全走進這條談不上長也說不上短的小街,街道不長,到他卻走得極慢極慢,每一步都像踏在心絃上,好像有一點點心疼,跟走在戴望舒的雨巷裡大致相同,但心境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條小街,周全跟思雨一起走過不下百次,每天周全等她去上班,再等她下班去跟她一起歸來。思雨下班之時,多是晚上九點以後,周全多半會在街口等她,等著她出現。若是那人兒到了,周全總會很開心,眼睛眯成一個月牙兒,習慣性地走至她身前,輕輕地拉著她的手,那一刻,世界總是是如此的寧靜,淡雅,街道上的燈光總是昏黃,他們一起落步在街巷中金沙金粉的世界裡。

  街道的盡頭的是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河,河對岸是另一片世界。據說那邊的房價均價兩萬起步,如果在這裡買房,那可是周全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思雨很喜歡那條滿是綠蔭的河邊小道,她喜歡下班以後跟周全一起去走一走,拋去一天上班的不愉快。周全一直都知道,其實思雨很想就在昆明,最好可以在昆明有個家,再也不用租房的那種家。

  想要在昆明安家,何其難,農民出身的周全,哪怕生長在烏蒙山裡,大山也沒有給他渲染一份廣闊的胸懷。說白了,他沒有多大的雄心壯志,一個農民養出來的兒子,該有多大的胸懷,該有多大的眼界?小農思想深刻地刻在他的骨髓裡,在他的脊背跟額頭上大大的寫著一個字,窮!

  讓周全在昆明買房,可能他一輩子都做不到,他只想有個安穩的工作,閒暇之餘寫兩個沒人看的故事,賺一點點微薄的收入補貼生活。當然,如果能在家鄉彝良縣城裡買套房,周全就覺得自己已經很了不起了。

  如果放在一年前,周全或許會選擇以後留在昆明,但是在母親去世以後,他只能選擇回到家鄉。像他這樣的人,從農村出來,最後再回到農村,也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周全母親去世的那個秋天,他剛剛實習回到家裡面。時值八月,周全緊趕慢趕的回家還是沒有趕上中秋佳節,回到家已經是八月十六,正好兄弟三人都在家中,周全作為家中長子,叫來兩個弟弟跟他們說:“今年咱們家中秋也苗一回,十六當做十五過吧。”

  那天晚上,一家七口其樂融融,吃著思雨讓帶回去的月餅,看著中秋節的重播,十六的月兒跟十五比起來,確實是更圓了那麼一兩分。

  當時母親問周全:“思雨怎麼沒回來呢,你們是不是還沒和好?”

  “沒啊,媽,兒子的話你還不信啊?咱倆早就和好了,以後肯定聽你的不吵不鬧的……”

  那天晚上母親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但是很多話周全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那晚母親很開心。

  其實母親說那些話是有原因的,在這之前,周全跟思雨吵架了,半個月沒說過一句話。若不是母親當時打了個電話問出來,把周全狠狠地罵了一頓,可能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在家裡,周全基本上都會聽媽媽的話,在他心裡,媽媽說得沒錯,沒有誰的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那次跟思雨吵架是為了什麼,周全已經記不清了,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長了,難免有嘴角問題,何況他們認識了七年。

  十四那天的晚上,周全去找思雨了,她住五樓,知道他在樓下,一直沒有下來開門。

  或許她那次是鐵了心要分手,周全在樓下惱火地抽著煙,內心奢求著她趕緊下來開門。只要思雨下來開門,周全保證對她會跟從前一樣,不會抓著一次吵架的事情不放。

  菸頭一個接一個地扔掉,一個男人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尊嚴什麼的,確實可以低微到塵埃裡。

  好不容易等到思雨下來開門,他扔掉菸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眼睛眯成縫,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道:“寶貝,你終於開門了,我們和好吧。”

  “我有想過我真的要跟你分手,但我發現我忘不了你,沒有你我會不習慣。”

  七年啊,誰離了誰會習慣?

  如果沒有變故的話,或許這一家人會一直幸福下去。八月二十六,周全的母親去世。

  思雨從昆明趕到彝良,家裡已經支起了靈堂,孝子只有周全兄弟三人,談不上煢煢孑立,形影相弔,氣氛卻是更加的低沉。

  那天,周全哭成一個淚人,蹲在思雨的面前,直到最後跪在地上,只為了一件事,思雨的名字,周全希望可以刻在他母親的墓碑上。

  這件事,周全做錯了,成了這次他再次來到這裡的原因之一。

  周全掏出鑰匙,內心不安地開啟房門,如果她在,我該如何面對她?雖然一路上已經想好了,等見到思雨,會好好跟她談談,哪怕是當做最後的道別也可。但周全的內心仍然迴避要分手這件事情。七年啊,誰能無情?門開了,屋內沒人,他吊著的心瞬間落了下來。

  屋內陳設依舊,還是周全熟悉的樣子,沒有大的變化,那隻脫了毛的小兔子玩偶,還待在角落裡。對了,還有那個粉紅色的小玩偶,它也在。

  放下包,周全就那麼坐在床邊上,繼續想著那些事兒。

  有些事兒,不是不想,是有的時候沒時間想。在家的這一個月多里,周全除了每天要做農活,還要保證每天更新他的小說,要是不寫了,或許哪天他就吃不上飯。在家的日子,周全早上六點多起床,後來實在太累了就七點多才起,做好早點讓家人吃完就一起去地裡幹活,完了還要做晚飯。

  周全有的時候自己都在調侃自己,說他本職是個農民,讀書只是兼職,握鋤頭的那滿是老繭的手,除了碼字以外,還能拿的起菜刀擰得動炒勺。每天做完農活,太晚落山了到家連口熱水都喝不上,立馬就要爬起來做晚飯,一天到晚連軸轉,周全就像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的陀螺,沒有閒暇的時間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單純的做飯還好,周全的爺爺是個很難伺候的老人,脾氣暴躁,滿口髒話,總之周全沒被外人罵過的話,都被他爺爺罵過了。想想也沒辦法,也說不上是愚孝,自家老人罵自己,不管有錯沒錯都且忍著吧,總不能給老人單獨分一邊去住,這樣更不對。總而言之,母親去世後,周全養成了一種不溫不火的溫吞性子,煙不進火不生,多半歸功於做飯的功勞,古人說‘君子遠離庖廚’,此話其實不假,做飯加上伺候人,磨光了周全的性格菱角。另外一小半歸功於思雨的打鬧,加上思雨去上班之後時常幫她洗衣服,周全的性格就被磨得更加的光滑。

  在家的日子,周全受了不少委屈,想要跟思雨說一下,一吐心中的不快。他只是想要找一個傾訴的物件,然而思雨對他說:“你說了我也幫不了你。”

  一句話,如冬日裡給周全潑了一盆冷水,冷到扎心刺骨。

  回家過年的這個個冬天,周全常常會抽空到母親墓地上坐一坐,尋求一份安靜,說一些話。有些話,周全只能說與山聽,說與樹聽,說與清風聽,說與母親聽。

  終究只有一句話,是周全說給母親聽的:“媽,您老心儀的兒媳,兒終究是帶不回來……”

  在家的日子裡,想她,周全在想在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在唸。或許真的如張敏所說,懂得自持的人,思戀與光陰的每一句的對白,都是一封深諳的情書。

  周全一旦回到家,就跟失蹤了一樣,他拿鋤頭的手,拿起手機就會把農活讓給父親做,拿起鋤頭放下手機又會讓思雨多出一份不安,思雨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何況在家手機也不頂用,小山村裡面連訊號都沒有,打個電話都得看緣分。

  世間哪來的雙全法,兩個人一旦時間久了不聯絡,感情總會生出隔閡。

  有些牢騷話,周全不敢說給家裡任何人聽,說給奶奶聽,奶奶顯得太無辜,她不該承受這些;說給爺爺聽,本就是個一天到晚只知道罵人的人,能聽得進去什麼?說給爸爸聽,爸爸那一頭白髮,又該增加多少?

  這次回家過年,到家的時候正下大雪,周全跟爸爸一起走在雪地裡,大雪紛飛,飛雪壓肩,白雪卻白不過白頭。

  周全稍微回了一下神,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才五點多,離思雨下班還有將近四個小時。於是起身,想看看有沒有她的髒衣服,順便幫她洗了也行,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幫她洗衣服了。至於給女朋友洗衣服丟份兒什麼的,周全是從來不管的。

  起身的他眼尖餘光一掃,突然發現了自己放在思雨這裡的那個行李箱,想著本來就是思雨叫自己過來收拾東西的,那就把自己的衣服一起帶走吧。

  剛伸手碰到箱子,行李箱怦然倒地,那一聲微響,炸在周全心中如春雷。

  自己的箱子不應該有這麼重,他蹲下,拉開箱子的拉鍊,裡面是他的衣物,已經打包裝好了。周全的心從來都沒有這麼痛過。

  一個不想見你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都說愛屋及烏,那麼要放棄一個人,同樣如此嗎?連看到他的衣服都容不下,提前給他打包裝好了。

  去年的那個秋天,母親去世後,周全想了很久,母親付出生命的代價,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成材,但願兒子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所以周全選擇了專升本,去了雲南農業大學。

  他去農大報到那天晚上,思雨哭得梨花帶雨的問道:“你去農大了,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他吻去她眼尖的淚:“傻瓜,你我都會不要,我還配要誰。”

  周全去農大上學以後,漸漸地發現,思雨對他的態度慢慢地起了變化,但是變在哪裡,他這種直男是不知道的。

  周全心道:“該清醒了,以後誰都不耽誤誰,我不耽誤你成家,畢竟你比我大三歲。”

  一個女人,一生有多少個七年,一個女人的青春又有幾年,是我誤了你。

  思雨明確說過,在結婚這件事情上,她要考慮親人的感受。她回家過年的時候,家裡人對她說了很多,最多還是那句,你25了,不小了。剩下思雨沒說,但周全懂。

  你二十五,我二十二,沒車沒房沒錢,拿什麼什麼說愛?

  愛情跟親情如果有重量,親情肯定是大頭,我拿什麼割裂你跟你的家人?

  我不該以情感綁架你,什麼都沒有,憑什麼讓你拋棄家人跟我在一起?憑那墓碑上的名字嗎?多輕巧,多沉重。

  周全轉身將鑰匙放在桌上,背上自己的包,拿上行李箱,關門走了。

  有些人,註定錯過,周全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心卻遺落在城中村的小房間裡。本想最後見她一面,但有些話,想說之時不能說,能說之時也不可說。

  離開,又何須要弄得大張旗鼓,又何須兩人皆落淚?我悄悄的走進你的心房,你又深深的走進我的記憶,互不虧欠,互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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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我們的孤獨就像天空中漂浮的城市,彷彿是一個秘密,卻無從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