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情感
我愛這路旁不知名的野草,我愛
它枯而又生的新綠,我愛它同時
擁有一個冬季的允諾,一個春天的默許
我愛它葉枝間的即將,一顆晨露
——人間之水,大地的球形。我愛
它所護送的道路,這道路所不能到達的
無人之境,我註定在那裡消失於無我
在群草的迎接,亂石的明證,在空谷
之風,弱溪之流——我們都是時間之身
在太陽之光的澄明。我更愛這人世
——道路連線的每一座城市和村莊,我愛
它們的喧囂,煙火之聲,建築之語
這路上走過的每一個人,我愛
我們在我們所在——境遇之所,行動之夢
每一條道路都懷有世界的一種模型
我愛這無畏之愛,她賜我一片天空:
白晝,賦我如流雲;夜晚,囑我似星辰
世界的鏡子
出門前,她在鏡子前再一次察看自己
昨日的應對,補水霜,潤膚露和口紅
行進途中,他從後視鏡中反覆觀望
道路之向,在前方也在被緊緊跟隨的後方
一個孩子,在商場,兩扇被開啟的試衣鏡
夾角里,竟有六個之多的他自己兩兩對視
領悟
我們對這人間的領悟
無非就是週末了,爬爬山
喘著氣把自己一點一點抬高
彷彿一抬手,就夠著了天
彷彿一喊,整個世界
就有了迴應
形象
我敢保證出生那一刻
我完整無缺,我的哭聲
也是如此。陸續
有人從我這裡拿走:
一個嘴角——不小心漏掉的
幾個詞,某隻眼睛——
事物飄動不羈的影子
有時,僅僅是一小截毛髮
一點死去的細胞
於是我的肢體漸漸分佈
如微塵,在空氣中
我也不停從別人那裡取回一些:
一段耳孔,傾聽秘密的尾音
半管鼻息,要把握的一個節拍
一片兒似是而非的笑意,有時
僅僅是半個指紋
差不多就是我已經失去
即將失去的那些
於是,我終將會保全那一個
我想是而可能完全不是的
另一個。以便,當我決定離開
我能用微笑,換回
儘可能多的哭泣——如果有
如果需要,我會把它們
全部倒掛在樹上,這樣秋風一來
我就能聽到自己,渾身在響
並不是說令劍兄的詩與民歌關聯性有多大——讀到他的詩,我就想起那次相聚,以及歌謠響起的時刻。地域賦予詩人以某種視角,深入靈魂才是詩所抵達的方向。他的詩中,“世界”成為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個詞彙,但他又迅速脫離了“世界”,向自己的內心出發,挖掘個人之於時代潛藏的某種關聯。
令劍兄的詩,很好地展現了個人靈魂的鬥爭、個人與世界的關係。一個人除了要剖析自我,還要向世界展覽自我,提供一種帶有悲憫意味的縱深感。倒掛在樹上的,是一種思維的高度,秋風一吹,渾身在響。詩人的自我完成,在此時有了特殊意義。
——老四
孔令劍,1980年生於山西絳縣。曾參加第八屆全國青創會,第35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阿基米德之點》《不可測量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