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催人老,我的頭上已經爬滿了銀絲,每當翻閱那些屬於青春的信箋時,我似乎還有一顆年輕的心,春風萬里為我,風光無限為我,江水滔滔為我。一切,只因我也年輕過,我也憧憬過,我也愛過、恨過、哭過、笑過。
美好的青蔥歲月,我和其他知青一樣交給了農村那片熱土,交給了生產隊,有時覺得有所遺憾,有時覺得無所遺憾。
有兩個知青在我的印象中特別深刻,一個是大明,一個是小剛,因為他們倆都愛過我,我一定程度上也愛過他們。
也許,有人會說,當年我是陷在無形的三角戀裡,其實不是的,我沒有向他們倆表示過我的真正想法,也就是說,沒有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真正談過戀愛,心與心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
他們倆的性格完全相反,大明外向,活潑開朗;小剛有點詩人的愁緒,少言寡語。
在表達情感方面,大明來得很直接,很粗糙,開口便這樣說:“小呂啊,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被你征服了,如果你願意,我也願意。”
人要臉,樹要皮,他竟然如此直白,臉皮真的比城牆還厚。我佯裝不懂,問:“願意什麼?”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他還唱上了。
“滾……”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把他的話當成玩笑。
然而,過了些日子,他又對我說:“小呂啊,你千萬別被小剛那幾封情書打動呀,他太多愁善感了,只可做朋友,不可做伴侶。”
“大明,你可不要亂開玩笑,他給我寫過情書嗎?你聽誰說的?”我有些生氣了。
見我生氣了,他不敢亂說了,臉一紅,有點結巴地說:“小呂,我真的喜歡你,是真的。”
“去去去,總是沒個正經兒。”明知他是說正經話,我還是說他是在開玩笑,避免了些尷尬。
要敲開一個女孩的心扉,純粹的口頭表達肯定不夠,得有實際行動呀,大明似乎也懂得這一點,買了些糖果給我吃,有事沒事喜歡走過來和套近乎。他的舉動太大膽了,致使大家都以為我和他是在談戀愛。這是沒影的事,我是有苦說不出。
在他看來,別人越誤會我們倆越好,好像他就越有勝算。
一次,我們挑了一個下午的牛糞,個個累得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收工的時候,他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我說:“小呂啊,你們女孩子幹這種活真是遭罪啊,我一個大老爺們都累得兩腿發軟。這樣吧,等下我幫你洗衣服,舉手之勞,你好好休息。”
不知他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反正說的時候一本正經,旁邊的人聽了實在憋不住,笑得前俯後仰,把我羞得無地自容。
“你們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呢?我是認真的哦。舉手之勞,舉手之勞。”他還看不出我巴不得地上有個縫鑽進去,還要說。
很多次,他都讓我面紅耳赤,論講,我應該反感他了,見到他應該躲遠點,免得又受他那無厘頭的傷害,然而,我也想不通,怎麼就不反感他呢?是不是被他的言行刺激多了,習慣了?一時還真弄不明白。
有個女社員對我說:“我看大明還可以,人長得一表人才,幹活也肯賣力氣,人還特別開朗,你也長得漂亮,兩人真的挺般配。”
“我都沒想過那事,他最喜歡胡說亂說。”我說。
“小呂啊,看你的眼神就知道,還騙我們,你也喜歡他,嘻嘻……”那個女社員嘻嘻一笑。
難道是我的眼神出賣了我嗎?我看大明又是什麼眼神呢?我自己並不知道呀。
大明對我肆無忌憚的態度引起了小剛的極大不滿,他忍無可忍了,又給我寫了一封信。
他的這封信相比以前寫的少了些溫情纏綿,多了些慷慨激昂,提醒我小心那種居心叵測,嬉皮笑臉的人,說那種人臉皮厚,沒修養,淺薄,千萬別上了他的當。
雖然小剛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知道他說的是誰,不就是大明嗎?他緊急指導我的思想,難道也看出了我心裡的某些端倪嗎?
大明和小剛用自己的方式來追求我,愛我,我很感激他們,但真讓我下定決心來選擇其中一個,我覺得還沒到時候。如果我要自由戀愛,也要等到返城再說,在農村我還真沒那個心思。
那時,已經有知青返城了,他們大多數是因為身體原因不適合參加生產勞動申請返城的,不過,也有些人作了假,沒病說有病。
當大明得知可以返城的訊息時,心情特別激動,跑來對我說:“小呂啊,我們的希望來了,我們可以返城了!”大家都歡呼起來,巴不得明天就可以走。
當然,我也非常高興,熬了這麼多年,總算可以回家了,總算可以和親人團聚了,總算可以擺脫沉重的生產勞動了。
他有些失望,問我:“你是喜歡小剛嗎?如果是,我衷心地祝福你們。”
我保持沉默,沒有回答他。
小剛也找到了我,也想知道我心裡的想法,我同樣沒有明確表態。他表現出來的失望情緒明顯比大明強烈多了,對我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很愛你,你可以拒絕我,去走你的光明大道。你拒絕我吧,讓我死心吧!”
聽了小剛的話之後,我的心情極其沉重,我很想對他說我不愛他,你可以死心了,但我說不出口,怕傷害他。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的心很難過。
大家都在為返城做準備,小剛卻沒有任何動作,難道他不想回城嗎?有人去問過他,他說已經習慣了農村生活,不打算回城。
這讓我心裡又難過起來,難道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他的愛,他心灰意冷了,對未來失去希望了,情願在農村受苦?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我害了他麼?
返城是大事,對於兒女私情只能暫且放在一邊,所以,我沒有去勸小剛什麼。
後來,我並沒有和大明走到一起。我潛意識中覺得,如果我選擇了大明,小剛知道了,更會傷心,更會有種挫敗感。我希望他在農村待一段時間之後,自己能從迷霧中走出來,主動回到城裡來工作和生活。
一晃四年過去了,我一共只收到小剛兩封信,每封信我都回了。他的情感還是那麼豐富,那麼熱烈,還是想和我好,但我仍沒有答應,我和工廠的一位小夥子好上了。當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他時,他再沒有給我寫過信,可能是傷心透了吧。
多年以後,我們這些知青相約驅車去當年插隊的村子探望了一下鄉親,順便去看了一下在郵政局工作的小剛。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患了腦梗,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剛娶了農村的一個姑娘做老婆,他老婆告訴我們,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小剛連命都保不住,現在落下了後遺症,不能說話,生活自理能力受限。
小剛選擇留守農村,他受過多少苦,他的人生路有多坎坷崎嶇,我們都想象得到。
“小剛……”當我握著他的手親切地喊了一聲時,禁不住淚珠兒就從臉頰上滾下來了。
他不能開口說話,他只是微笑,盡力地微笑。從他的笑容裡,我看到了許多,包括逝去的青春、懵懂的愛情、執著的信念,還有無奈和心酸。
“小剛,你這是何苦?!”我很想對他說這一句,但無法說出口。
20210227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