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季節,面朝波濤澎湃的大海,油然想起了西花園。恰在此時,姓謝的大哥從西花園發給我一組頗具雅興的一眾文人墨客春遊的文字,和一組黃土與枯草映襯下含苞綻放的紅白玉蘭的照片,我的心終於有些不淡定了。
生命的途程越長,鐫刻的印記也就愈多。有時,回望來路,你會突然發現,有一串這樣或那樣的名字,就刻在你身後來時的路上。一個人,一首歌,一本書,一篇文章,一部電影,一座城市抑或一處足以牽動你靈魂的鄉村……
在河南省西南部八百里伏牛山的腹地,有一個不足三百戶人家的偏遠山村,它的名字叫西花園。據說,那是楚懷王視察過的要塞,是光武帝起兵時的校場,是武則天心儀的幽谷,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西花園名字的由來和命名的時間其實已不可考,但那並不重要,因為西花園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我童年的足跡和少年的身影,而她淳樸、純真、純情的畫卷般的映像,也早已刻進了我的腦海。雖說不上魂牽夢縈,但,那山、那河、那樹、那人、那花……時而總會閃現在眼前;春天的野菜、夏天的螢火蟲,秋天裡滿山的野果和漫坡飄飛的黃葉、冬天落雪的日子烤火的木柴燃燒時噼裡啪啦的炸響和雪地裡覓食的小鳥被篩子扣住的瞬間的雀躍……四季輪迴中,西花園始終和我一起分享著每一個春夏秋冬。
以今天的交通條件,地圖上的深圳與西花園並不遙遠,一千九百公里的距離,不過也就四五個鐘頭的路程,而於少年的我,那卻是一個怎樣的遙不可及,又是怎樣的翹首盼待。
西花園是雞河的源頭,古鎮的南關外,是雞河匯入鴨河的河口。從西花園到鎮上,大概也就十六七公里的路程吧,不過,要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邊小道和河道,十一次跨過雞河才能到達鎮上。沒有橋,連漫水橋也沒有,只能跳來跳去踩著搭石過河,或者乾脆趟水走過去。河不深,但河水永遠是清冽的,永遠是甘甜的。瘦弱的肩膀挑著幾十斤的乾柴去鎮上賣掉,再挑回西花園買不到的物品,一來一回要一整天的時間。走累的時候,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這樣,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來,用手捧起清澈的河水狂飲一頓,那感覺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過癮解饞。
離開了西花園漸行漸遠,但西花園一直就在心裡,在靈魂深處。戀愛時,我帶著女友去尋找過童年:在那片幽靜的竹子林徜徉,在橡子隨風飄落的樺櫟林漫步;後來我帶著自己的女兒去搜素過成長:在倉房莊的打麥場上駐足,在碾盤溝的石碾邊流連;再後來,我帶著幾個月大的外孫去開闊眼界:在木耳和香菇種植棚下觀賞,在高大的玉蘭樹下聽風避雨納涼。
這些年,見諸於媒體的關於西花園的文字、圖片和影片很多,有引經據典考證的,也有圖文並茂抒懷的,而更多的是花開時節遊春踏青,盛讚玉蘭花的。似乎玉蘭花才是西花園的象徵,才是西花園的唯一標誌。
我小的時候,沒聽過玉蘭花,只知道辛夷。在居家附近的鞍子溝、小東溝、老鴰溝、竹園溝……到處都是。每年冬天收過紅薯之後,辛夷樹寬大的葉子早已落光,大人們最忙的事情就是採收辛夷,那裡通俗的叫法是“掐藥”。為了儘可能採摘乾淨,壯勞力們用梯子爬上高高的辛夷樹杈,幾個人或多個人在樹上樹下發力,用很粗的長繩把樹冠的每一個枝丫圍攏起來,把一個一個小小的辛夷毛桃收進籮筐。
後來才知道,那毛桃其實就是玉蘭花的花蕾。如果留在樹上,一開年就會開花,開出粉的、白的、紅的……大朵大朵的花來,然後會長出長長的形狀怪異的味道難聞的紅色的“藥龍”,那就是辛夷樹的種子。
於是相信,辛夷應該是玉蘭花的一種吧。只是那時候,西花園的前輩們把它當藥,把它當錢,怎麼也不肯刻意把它們留在樹上,等待來年春天去觀賞。
辛夷的生長期很長,從嫩芽初綻到最後的採摘,大約需要十個月或更長的時間。這期間,辛夷的毛桃會不斷地膨大、爆裂、脫落,隨風掉落樹下,人們把這種跌落樹下的膜片叫“藥皮兒”。大隊部的藥鋪長期收購,可以換錢的,五分錢一斤。於是,拾藥皮兒成了西花園的孩子們所有家務、農活外最大的樂趣。上學放學的路上,課餘之外的閒暇,偷懶躲懶的時刻,或獨自、或相約小夥伴一起,辛夷樹下,雜草叢裡,帶著歡聲笑語,帶著快樂和嬉鬧,暢享他們快樂的童年時光。
我也曾想考證西花園這個名稱的出處,但始終不得門而入。不過,我想,從花園山口開始到西花園腹地,大約有五公里遠近,從地名來看,依次有頭道廟、二道廟、東花園、三道廟、西花園,所以我料想,遠古的西花園,應該是玉皇大帝得道昇天之前修行的道場吧,不然怎麼會有那渾然天成的清秀與古樸、那含而不露的莊嚴與和諧。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曾經奢望,能有機會成為西花園的榮譽村民,但是,西花園沒有接收我;曾經想做西花園農業合作社的編外社員,西花園依然沒有容納我,我依然是遠方的一個遊子。
當風力發電的風車在花園山上不捨晝夜地轉動,如織的遊人徜徉於玉蘭花海讚不絕口流連忘返的時候,我的那位謝家大哥你還好嗎?當年和我一起拾過藥皮兒的小夥伴們,你們還好嗎?
西花園,鐫刻在我靈魂深處的西花園啊,你給了我詩和遠方,而你留給自己的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