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我開始學會做夢,這種只有動物才會有的技能。不光是夜晚的時候,就連白天我也會陷入無盡的夢境裡,夢裡的情景很誘人,而且溫馨:有時是書恆老人陪著婉兒,我陪著他們活到了很老很老;有時是男孩和女孩小妮,他們已經畢業,雖然還是那麼的爭吵,那麼的與常理格格不入,一輩子都沒有步入婚禮的殿堂,可是至少他們沒有分離,沒有傷害彼此;有時還有書恆老人那一大家親戚們,每逢節假日都會有人來陪老人渡過,哪怕真的工作纏身,也會打個電話噓寒問暖一遍,我也深深品嚐到人間的天倫之樂,篤信生命本來就是如此的美好。
我就在昏沉顛倒裡數著白天與黑夜,抵禦我乾涸的軀體,努力保留心靈最深處的那一滴潮溼,真的不願讓自己頹廢,沉淪在歲月無奈的長河裡。直到——那天的來到,還是無休止的做夢,可這一次夢境卻是那麼的真切,就像真實發生一般,讓我難以自拔。
那是在午後接近黃昏的時候,夢境還是從鑰匙開門的聲音上演的,每次都是這樣,我學會了習以為常,真的不願放開思想,只想繼續我的夢境:夢境裡感覺進來的不止一個人,卻又那麼的悄無聲息地,讓我習慣的思維無所適從,因為像這樣進門時細膩的聲音只有離去的書恆老人。腳上的聲音也是弱弱的,就連輕輕的呼吸聲,輕的都要讓我屏住呼吸,才能捕捉到,敏感的我甚至覺察不到空氣被改變流動的聲音——終於分辨出是兩個人——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正扶著女人環顧大量小屋,我也打量起他們——年紀已漸近中年,少了年輕人的驕躁和不羈,但還沒有修煉到中年過後的灑脫和釋然。兩人目光順著小屋的空間角度轉了一圈,最後交集在一起,對視笑著,我也受到感染,注視著兩人笑了,小屋開始有了生機。
接下來,是男人對小屋仔細的清掃,他沒有讓女人動一下手,始終沒有,女人現在就坐在男人剛剛擦拭乾淨又鋪墊衣服的椅子上,笑呢,那麼知性而滿足,低著頭,一雙白皙的手輕輕的撫著腹部,“寶貝,看看爸爸又在為我們幹活呢!”女人的話帶著喜悅的嬌羞,男人聽到,放下手中的活兒,輕步偎到女人身邊,蹲下身,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貼在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寶貝,快點長大啊!”原來進來的還不止兩個人,我玩笑地想著,一個小小的生命此刻就孕育在女人體內,那是他們生命的結晶,是他們的希望,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總稱,我那沒有淚腺的眼眶裡洶湧澎湃起來。
窗戶被開啟,從外面湧進來的風,現在肆無忌憚地堆滿小屋,替換屋內汙濁的空氣,有些涼意,男人趕緊給女人輕輕披上了外衣,我也貪婪地攝取著久違的空氣,男人打掃的動作笨拙卻認真,幾次小小的失誤惹起女人輕小的笑聲,但沒有絲毫的責備,女人認真的削著蘋果,眼睛卻沒有從男人身上離開過,“歇歇吧!”女人削好蘋果叫住男人,男人在女人面前坐下來,先把蘋果的一塊慢慢遞到女人嘴邊,女人一邊給男人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害羞地把蘋果含到嘴裡,“你也吃啊!”我不能自持,自欺欺人地努力緊閉雙眼,不想讓這眼前的夢境溜走,生怕睜開眼睛會失去這美好的一幕,生怕會從這靜謐平諧的夢境中醒來,可現實卻是殘酷的,我的生理極限不能承載這細膩綿長的夢境,終於,我難過得張開眼晴。
眼前的小屋依然和夢境裡一樣是乾淨的,一切有條不紊地安放在合理的位置,窗戶是開啟的,和煦的空氣溫暖著小屋,安祥的燈光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互相喂著蘋果,我短暫失去思考,左右在現實與夢境之間,男人的耳朵又靠在女人的腹部,忘我地聆聽著,女人紅紅的臉,手輕輕摩挲著男人茂密的頭髮,笑意從兩人嘴角漫開。我會心地笑著,原來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我開心地向上伸長腰肢,發現貧瘠的花盆盈滿密密的潮溼,乾涸的土壤已被澤灌,我深深汲取久喂得清水,感覺自己溼潤起來,感激著兩人的細心,堅實的硬殼開始了柔軟。
只是聽說,房子是從一箇中年胖男人手中買來的,價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男人和女人住了下來,是在小屋裡,和我在一起,每天看著他們美麗的過往,始終笑著面對彼此,我也感染在淡淡的笑意裡,沒有太大的奢望,也就沒有太多的悲傷,在平和裡朝著自己小小的夢想啟航,相互扶持,互相偎依,會為著花開草長感動涕流,也會因為雨降風息神傷惆悵,這才是生命之初的本色,從此,我們被賦予生命的價值。
有時男人會帶回半隻滷好的蹄膀,兩人一起竊竊地吃著,太多時間是男人看著女人在吃,男人笑著,他很幸福,女人笑著,她也很幸福。有時女人獨自在家,她的手好巧好細,好多小小的衣服從她手裡變出來,讓我驚訝不已,五顏六色的,女人把他們仔細地收攏起來,打疊得整整齊齊,女人其實並不孤單,男人在外工作無時不刻都在想著她,她是知道的,腹中的嬰兒正依靠著她慢慢生長,她更是知道的,女人始終幸福的笑著。還有時,晚霞西照,一天的繁華跟著太陽敗了下去,男人會陪著女人,或是下樓散散步,或是站著我旁邊,目光遠遠的,低聲壘砌著他們小小的夢想,暮色漸濃,他們卻異常閃爍地讓我也幸福起來。我已經不在做夢,更不會沉迷於虛幻的夢境之中,因為我知道現實現在就像我編織的夢境一樣豐滿,這種真實的存在讓我心情平和,思想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