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人當過兒子，如今又給人當父親。自覺當兒子就不知道怎麼當，沒當好，當了父親也一樣，也不知道怎麼當，唯恐也當不好——一段時間的事實證明，真的當不好！想想以後又要當人爺爺，頭就疼。

常想，國家為何不成立個培訓機構，專門培訓如何為人父母，免得當不好誤了人呢？

又一想，國家還真就不能成立這樣的機構，會被說成“專制”不說，倘培訓出雷同的父母，再教育出雷同的孩子，從此迴圈往復，不要說世界的多姿多彩，就是最基本的“做人”都會失去了本色——似同機器，無趣無味無品無相，那可謂比教出了紈子劣徒更可悲更可憐更可怕，那樣的世界只是一道電腦程式，絕不是人的世界，滅不滅亡都一樣了！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這樣的事，因為感覺自己還沒長大還沒成熟還是個孩子呢，如何能處理自己要有個孩子這樣的事情！

然而人類前進發展的定式如自然的循轉、宇宙的執行、上帝的話語一樣真切必然，容不得自我感覺是否成熟，是否懂得如何面對自己有孩子的事情。因為，世界的豐富多彩不光表象在自然萬物的靜態上，還體現在繁衍延續的動態上。

終究，在一切的不情願變成順理成章之後，與兒子相期而遇了。

有時覺得人這東西很奇怪。一直不喜歡小孩子，就算身邊親朋摯友的孩子也全然不屑，即使結了婚，即使也知曉繁衍的規則，也一樣喜歡不起來。聽到別家父母談論小孩子的事情，雖然笑臉應和，內心卻全然的鄙夷。看到小孩子哭鼻子、大喊大叫、撒潑打滾、砸東毀西、屙屎撒尿等等更是厭煩得不行。

然而——世界之所以華美炫麗就是因為存在著眾多的“然而”，老婆懷孕以後，看到老婆漸鼓漸圓的大肚子，卻莫名私有些欣喜，每每能摸到能看到那個小傢伙在老婆肚子裡東踹一腳西打一拳，竟然開心得很，那種感覺莫能言狀——不喜歡小孩子這樣族類的原始秉性哪裡去了？奇怪得甚是奇怪啊！

開始關心老婆的晨起晚居，關心老婆的一舉一動，更關心老婆的餐食胃口，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關心老婆，還是關心老婆肚子裡那個即將來臨世界，遺傳我基因骨血，用我姓氏延承生命的娃兒。

那關心的感覺錯綜複雜，有疼，有憂，有怕，有愛。然而，所有的錯綜複雜最後都不再錯綜複雜，都轉變成了一種單一的滋味——歡欣難掩！

這樣的歡欣之感也在兒子出生驚鴻一啼的剎那達到了頂峰——那個曾經討厭的族類，看到種種就嫌棄的族類，竟只用了最原始最低階最無所謂的呱呱哭聲，就已經讓我熱淚盈眶了，以至於看到護士抱著赤裸裸的兒子出來時竟激動得不知所措，不知所以！所有對那族類的任何不良見地頃刻之間崩塌粉毀煙消雲散了！

以後的日子，不要說自家的，就連看到別家的，也馬上會想到自家的、若同自家的，憐愛之情欣切之意便會油然而生。

自那刻以後，整個世界、整個人生的意義彷彿就只是那個族類其中的一個，或者說全部成了那個族類其中的一個，而那個族類其中的一個正在自己家裡，是我的——從此腦子裡再沒有多餘的東西，全是我擁有的那個族類中的一個，一分一秒都不能停止想念，一釐一毫都不願隔開距離，恨不能揣進衣兜，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永永遠遠伴他左右！

也許是物極必反矯枉過甚的原因吧，誰能想到，曾經那個對小孩子鄙夷不屑厭嫌至狠的傢伙，竟然變得對孩子眷戀粘膩愛喜得不行——屎都是香的！唉，如此的極端，真真的不可理喻，亦不可思議也！

兒子出生時五斤半重，雖瘦小了些，卻濃髮黑長，哭聲震天，頗具男子漢氣魄！都說孩子是上帝賜予的禮物，看著那小臉兒、小手兒、小腳丫兒如精琢過的瑩瑩軟玉，潔華細潤，瓏巧可人——這禮物竟如此致美絕倫！

也許孩子是自己的好吧，不消碰觸，只是看著就已心潮翻滾了。真是應了那句俗語——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也從此再甘心情願地落入那些俗套，成為一個俗人——過啥呢？就是過孩子呢！

時間就像離弦的箭，只有前方，沒有歸向。日輪月轉，兒子也在世間的風霖雨露中一點點長大，宛若一個神奇的魔術，就活生生髮生在眼前，你卻無法知曉這魔術的秘密，抓不住這變化的細節，哪怕一絲一毫！身子長了，眉毛重了，眼睛大了，耳朵肥了，鼻子隆了，嘴巴闊了，胳膊腿兒上的肉褶深了，會笑了，做夢了，能咿呀言語了，可蹣跚走路了……這就是上帝的禮物，奇妙如斯！

人的情感有很多種，喜怒哀樂悲恐驚、恨憂愁煩思迷戀，諸類等等。在我看來，最難以言表最捉摸不透最刻骨銘心最永恆不忘最博偉厚重的情感只有一種，那就是——愛，其他任何情感在“愛”的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愛”就像熾潔的陽光，一出現，就會滌瀝陰霾，蕩徹黑暗，暖慰冰寒，展露勃勃生機和無限希望！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要“愛人如己”，甚至“要愛你們的仇敵”，這是耶穌詮釋的“愛”的真諦，也是“愛”的最高境界。難怪《聖經》記著耶穌為拯救罪人而死，就連殺死他計程車兵，他在臨死前還在為他們禱告:“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人的愛雖多自私了些，只愛那可愛的，不愛那不可愛的，只愛那自己愛的，不愛那自己不愛的，又把愛分了種類——或血緣的親愛、男女的情愛、朋知的友愛，亦或悲憫時的憐愛、寬諒時的博愛、欣賞時的厚愛，卻也是人類存在和繁衍的根基所在！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了“愛”，人類將會怎樣？

當兒子寶石般明澈的眼睛望著我，揮搖著褶嫩嫩的手臂，第一次用咿呀的聲音，發出含混不清的“爸——爸——”兩個音調的時候，我的淚水瞬間滑落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叫“愛”的東西釋放了能量，讓人不能自已。

也許兒子從出生就不喜歡成為乖乖寶，身體每個能動的部位從沒老實過。小腦袋左尋右望，熱情地認識著這個新奇的世界，嘴唇和舌頭配合默契，拼打出各種“啪”“嗒”“啾”“噗”“吧”“嘚”“咔”“嘖”，手腳更不必說，抓撓握拍踢舞蹬踹樣樣精通，嗓子也不閒著，“啊”“嗯”“咿”“呀”“哦”“喔”“呃”“噢”不絕於耳，就連睡覺，小嘴兒都在有節律地一吮一噘，發出一樣有節律的“哏——哏——”之振脆聲響，玉豆兒般的手指同樣有節律地摸捻揉彈著耳朵——這耳朵有時是別人的，有時是自己的，多數都是別人的，尤其生養他的那兩個人的。好處是摸著耳朵一會兒他便能睡著，壞處是養成了習慣沒耳朵摸不睡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

深知時間是個絕情的東西，過去了就永不回頭，不論賄賂多少金銀珠寶，無論給予多少哀切哭求，無論強加多少威橫蠻暴。總希望留住什麼，雖明知什麼也留不住，可還是不甘心不情願且貪婪，想將時光攬懷，竊竊如伸出手臂就能挽兜住滾滾東逝的江河波濤。空念罷了！

自從有了兒子，除了玩具衣食，家裡便多了數碼相機、電腦、光碟，照片、影片存了一盤又一盤，恨不能將兒子每一分每一秒的生長曆程都複製下來儲存。

不管如何“空念”罷，尚能存住些許記憶，儘管無法存住那稚嫩的味道和觸碰的感覺，更無法存住兒子在長大、我在老去的光陰。

那也存著，留著。待到老年遲暮，閒來，坐在瀰漫奶香陽光的午後，看看兒子的成長歲月，讓兒子也一同回味一下他的兒時情趣與青蔥時光，也給孫輩留個和他們的爸爸競相指笑的源頭憑據，也算是一件愜事！

都說童言無忌，因為孩子的世界清澈真純，看到什麼就說什麼，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用遮掩，無需粉妝，亦不必口是心非，更不會口蜜腹劍。

於是好事兒似的有意無意將兒子的言行散記下來，有的覺得好玩兒，有的覺得有意義，有的覺得好笑，有的覺得感動。

某個明朗的早晨，和著明媚的心情，翻出，拾掇一起，竟也百來篇。遂起了貪心，整理修順，又做了補充，儼然成了集子，比起照片影片來，也算一個猶有成就的紀念。

現在想想還是懶得很，還是記的少了。兒子05年出生，只從08年才記起，到18年就沒再記了，且逐年遞減。

不知道究竟什麼原因如此，還是哪裡出了毛病，更或者理想和期望被現實啃食成了魔鬼的骷髏。

兒子成長的代價是學業重了，煩惱多了，早起晚睡圍著成績轉圈，動不動還會因為學習的事作業的事補課的事被爸媽呵斥訓責，那種黏膩得不要不要的“愛”之深竟漸漸演化成了“恨”之切，快樂的聲音、調皮的言語、無憂無慮的天真爛漫彷彿也跟著漸行漸遠。

又或者自己也因著變老，因著對生活多了意見，多了懊恨，多了不滿足，竟常忘了提筆，忘了賞拾夜空下那瞬間劃過的一弧流星的靚彩。

好吧，十年也算全美，那就就此告一段落吧，也為自己的懶和現實世界裡的無能與種種不可救藥找個合適的藉口！

可能就是因為不會當父親的原因吧，和兒子在一起，自我感覺關係錯亂。有時是父親，有時是朋友，有時是夥伴兒，有時是哥們兒，有時又成了冤家對頭。

因為兒子經常調皮詼諧頑靈得真的不像個“崽”，我也時常黏愛戀膩猴欠兒得真的不像個“爹”，竟在很長的時間裡，兒子一直叫我“屁爸”，也不曉得什麼原因從什麼時候開始叫的了。

“屁爸”就“屁爸”吧——反正自己清楚，並不是我屁放的多，也不是我屁放的響，更不是我屁放的臭！其實都不用深考細究，就是給他“慣”出來的不敬之稱呼！唉，算啦，你不嫌有個“屁爸”丟人，我也不懼當個“屁爸”寒磣！你樂意叫，我也樂意應著，相安無事自得其樂也挺好！

到這裡，竟忽然感覺N久沒聽見兒子叫我“屁爸”了，也沒注意什麼原因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叫了，竟不覺很有些失落和傷感。唉，也許只是因為兒子長大了！

偶然看了一部電影《無問西東》，乍一看名字，腦子裡竟飛速旋出《東邪西毒》來，故事卻不是《東邪西毒》的陸離怪誕，而是活生生的生活，雖然明知是虛構的，還是感觸良多，思考和尋味了一陣子。

最喜歡電影結尾張果果的那段獨白:如果提前瞭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看到和聽到的，經常會令你們沮喪，世俗是這樣強大，強大到生不出改變它們的念頭來。可是如果有機會提前瞭解了你們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不知你們是否還會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們在意的事情，比如佔有多少才更榮耀，擁有什麼才能被愛。等你們長大，你們會因綠芽冒出土地而喜悅，會對初升的朝陽歡呼跳躍，也會給別人善意和溫暖，但是卻會在讚美別的生命的同時，常常、甚至永遠地忘了自己的珍貴。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借用電影的旁白，就當贈送給兒子的言詞禮物，更想用自心說一句:“兒子，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老爸沒什麼人生經驗，不能告訴你什麼，因為除了認知上帝，本身就活得不瀟灑，也沒活明白。其實也知道，講了也無用，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樣的，無法借用拼湊。也許人生就是一場夢，只不過這夢過於真實，真實得能讓人忘了自己該走的路在哪裡。只希望你的一生順從己心，不愧不悔，無問西東，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平安，健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