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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東方

作者在本書的扉頁題詩中說:一隻螞蟻出門了,它很幸運地翻過了很多屍體,又揹回來一個屍體;祝它明天還有這樣的幸運……

螞蟻能夠生存下去,能夠生存得好,靠的是幸運也就是偶然,同時靠的也是必然;所謂必然就是它們的敏銳和敏感,假如不計它們驚人的臂力的話。

它們可以最靈敏地發現危險、發現食物,並且以此為基礎,躲開敵人,繞過水漬,並最終舉著自己的收穫回家。

不過,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多數時候敏銳敏感往往只對詩人有用;這是在將“敏銳敏感”置於一種從體驗出發的思索和表達的意義上而言的。對普通人庸常人生中在糾結與掙扎中的痛苦——包括形而下的痛苦與形而上的痛苦,不僅於事無補還會平添更多的煩惱。但是這是誰也不能完全避免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對世界,尤其是對自己意義上的鐵石心腸,這是隻要略略精緻一點點的人性中的題內之意。

也就是說多數生活經驗證明,敏感只在抒情達意的寫作者,或者戀愛中、情感濃郁狀態中的人有用,現實功利中未必有效甚至經常平添煩惱;痛苦和麻木並置的時候,人們會自動選擇後者。這個冷峻的事實,是人類社會越來越城市化也越來越異化的生活方式中的一個難以繞開的結。好在有像張執浩這樣的寫作者來彌補社會中的這種話語缺陷乃至功能障礙,至少讓人在閱讀的當下獲得稍寬的視野和角度,旁逸斜出於了無新意的軌道,並可能從中收穫確證其尚在的人間溫暖乃至幸福。

他讓我們再次看到,敏銳敏感是從生命出發的體驗性寫作的基礎,不是從既有的語言套路出發的人云亦云。

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一個人可以自由地、無憂地在文字的世界裡盡情敏感、盡情表達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非常讓人羨慕的幸福者中的一員了。從這本叫做《一隻螞蟻出門了》的散文集裡看來,的確如此。

作者經歷的、與千千萬萬的人們大致相彷彿的人生過程中的林林總總,有很多都被他敏銳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僅捕捉到了而且還用切當的語句表述傳達了出來,讓可能的讀者獲得了類似情境下纖毫有致的讀解方式。

他寫沉默的父親、寫逝去的母親,寫鳥兒可以被聽到的叫聲,寫刻骨銘心的非典,寫醫院開電梯的女子的人生狀態;文字既十分節制又不吝鋪張,每每都只是從個人人生際遇的自然邏輯出發,從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悲憫心出發,卻經常可以抵達我們的肯綮之間。

他不拘一格,既用類似小說的場面寫法,又有散文的直接相關性。從實證的細節出發悲憫人生,這是散文寫作的一個不輸小說虛擬方式以強化表達的角度。其面對日常風景和人事而有的超脫於既定的人生話語軌道之外的悲憫與感懷,恰恰就是詩意的所從生處。

這樣的地方,既來自作者的文化教養、讀書素養也更來自作者作為一個詩人的自然發育成的跳脫思維與既定話語之外的豐富內心。真正的詩人是沒有文體的界限的,詩寫得好,散文也可以好,小說可能也不錯;一個只能寫詩的詩人多少是令人遺憾的。像黑塞那樣能將詩意融入一切文字中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者,真正的小說家、散文家應該也同時是一位真正的詩人;儘管一位詩人未必同時是前兩者。

一些詩人、一些寫作者的不敢恭維,主要是沒有實證主義精神,認為文學創作便是天馬行空,隨便想隨便寫,脫離開了人生體驗,或者以商業性的流行影視為基礎,做人云亦云的所謂虛構;或者以書本知識、抽象概念為出發點,沒有生命質地可言。

我們見慣了那種僅僅從本本出發,以引用為淵博,滿篇雙引號、滿篇註釋的寫作;而所謂引用卻也絕少是自己讀書之引用,大多是用關鍵詞從網路上搜索而來的相關話題內容的引擎性存在,其間大多也就都是並無新意的陳詞濫調。還經常不小心,在話縫裡將自己只能說是不無狹隘的沾沾自喜之狀(諸如往來無白丁、與自己出遊的同行者獲得過什麼獎、享受什麼什麼津貼)給暴露了出來。至少是食古不化,食洋不化,缺少主體性的個人生命經驗和感受,更談不到屬於作者自己的敏銳發現和敏感體悟。

這兩種寫作都遠文學而近功利、遠鮮活的人世而近僵化的概念,都不是好的創作。這其中有蓄意的、近視的功利主義行為,也有力有不逮、勉為其難、混一口飯吃的濫竽充數成分。不管是哪一種成分所致,都不再有文學之為文學的純正,甚至讓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此遠離了所謂文學,視之為雞肋乃至敝屣。

而《一隻螞蟻出門了》這樣的書,則在相當程度上對這樣的現象進行了反撥。在其貌似平易的文字之中,我們往往能讀出可以讓思緒從日常行為中生髮開去的鮮活與浩渺。

張執浩《一隻螞蟻出門了》,“詩人散文叢書”之一種,花山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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