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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或許都有做噩夢的經歷,噩夢醒來,雖令人驚懼,但你知道這只是一個荒誕的噩夢而已。但有些噩夢醒來後,不僅讓你驚懼,更因為夢的真實感會混淆你對現實和虛幻的感知,時間長了,甚至會摧毀你對生與死的認知,醫學上常常把這類夢引發的病歸之為:夢魘。

我就曾經經歷過那段令人恐懼的"夢魘",記憶深刻,至今回想起來,依然歷歷在目,心有餘悸。

那年我16歲,在學校工作的父親突然被單位隔離審查了,母親因此鬱鬱寡歡很少說話,家裡的氣氛顯得很沉悶。可能是心情不好降低了免疫力,加之受了風寒,我突然病倒了。

原以為病幾天就會好的,但沒想到,這一病竟然二個星期都未見好轉。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麼病,去地段醫院看了幾次,醫生先說是感冒了,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了,後來又說體質過度虛弱,需要調養。但仍然沒有一點好轉,最後只能整天躺在床上靜養。

開始時,只是感覺渾身乏力,昏昏欲睡,常常做些奇怪的噩夢;……開燈,燈不亮!逃跑,腳動不了!想喊,發不出聲!

噩夢雖然令人驚懼,但醒來後知道是夢,很快也就釋懷了。

後來出現的噩夢,就不僅僅是荒誕和恐懼了,而是夢境的一種真實感,是夢非夢?是真亦假?常常會讓你遊離在夢和現實之中。

我家住在楊浦區太和裡,這是一條老式的二層樓弄堂房子,我家住在底樓,有二個房間,大房間約16平方米,小房間約6平方米。父母和我的二個妹妹住在大房間,小妹讀小學一年級,大妹讀小學二年級。正值學校放暑假,母親就把二個妹妹都送到了市郊鄉下的外婆家,算起來妹妹們在鄉下也已經有一個月了。

小時候住的太和里弄堂

我住在小房間,小房間的門朝西,大房間朝北的前門緊靠著小房間的門。門旁邊是窄窄的走道,走道上有自來水水斗以及煤爐、碗櫃等雜物。小房間裡放著一張三尺小床,小床的正上方,是樓上鄰居的樓梯,樓梯呈40度斜角到達二樓,樓梯的寬度正好與我的床一樣寬。樓梯斜面木板上糊了幾層厚厚的牛皮紙,可能時間長了牛皮紙受潮的緣故,牛皮紙和木板之間產生了較大的空隙,於是,牛皮紙和木板的空隙之間常常會聽到老鼠走動的"沙沙"聲和"吱吱"的叫聲。

一天下午,我躺在床上,雖然閉著眼睛但未入睡,突然聽到大房間朝北的前門響起了輕輕的開鎖聲和輕輕的關門聲,隨即聽到了腳步聲走到了我的房門口。我正在納悶;母親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更使我感覺奇怪的是;停在房門口的腳步聲竟然寂靜無聲。我好奇的睜開眼睛朝房門看去,看到房門口一個影子赫然在目一動不動,我不由驚懼的顫聲大喊:

"誰,誰站在門口!"仍然是寂靜無聲,但那影子卻不見了。

我無法再睡下去了,起身下了床,打算去看個究竟。前門關的好好的,我來到大房間,看到有一扇窗敞開著,靠窗的桌子上有一灘黃色透明的水。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了前門"砰"的一聲關門聲,我全身一震!忽然的就醒了,原來是一場夢,但渾身大汗淋漓,心臟在劇烈的狂跳。

我不由得有點害怕和納悶;夢中的情景竟然是如此逼真,逼真的讓人害怕。我真的起了床,走到了前門旁,前門關的好好的,我來到大房間,發現有一扇窗戶是半開著,外面下起了小雨,窗旁的桌子上有著一灘水,是一灘無色的透明雨水,我隨即關上了窗戶。

坐著有點累,小房間又感覺有點害怕。於是就拿了被子睡到了父母的床上,感覺有點不放心,於是就關上了房門。

迷迷糊糊中,隱隱約約又聽到了走道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隨即又沒了聲音。我撐起身子凝神朝著房門口望去,這次,我分明聽到了有人在用鑰匙開著門鎖的聲音:

"誰啊!"我大聲的喊道,因為害怕,發出的聲音竟是那樣的微弱。

門"吱"的一聲開了,一個穿著長袖白襯衣的年輕女子出現在了門口。

那女子低著頭,無聲的默默站立在那裡,長長的頭髮幾乎遮住了整個臉,突然她抬起了頭,一張蒼白、面無表情的臉龐……

"你?你是誰?"我大聲喊道。

我想下床,但雙腿竟然不聽使喚,驚駭之下,突然醒了。原來又是一個夢,又是一身大汗,心臟"怦怦"的狂跳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突然被一陣輕輕的"沙沙"聲驚醒,凝神細聽,原來是老鼠發出的聲音,令人吃驚的是,聲音好像來自腳後跟的床上。

家裡老鼠多,奔來跑去是常事,但爬到床上畢竟是少有的事,於是我努力撐起身子朝腳後跟的被子處看了看;竟然發覺有幾隻碩大的老鼠瞪著圓圓的眼睛,正朝著我慢慢爬過來,一驚之下,醒了過來。

"兒子,你醒了。"突然看到母親正在床後邊幫我整理踢散的被子。

"有點發熱,晚上我們去醫院看看!"母親按著我的額頭輕聲說道。

去了醫院打了針,吃了藥,但仍然不見好轉,白天和黑夜仍然做著各種各樣的噩夢。夢中的恐怖,醒來後的驚懼,夢如真,真亦夢,常常使我難以分辨夢和真實,使我對睡覺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但又不得不繼續躺在床上,忍受著噩夢的折磨。

終於有一天感覺精神明顯好了許多,眼見外面陽光明媚,精神不由得大好,於是就想到外面去走走。

在弄堂口看到了建國和海子二人正低頭在說話。他倆是我弄堂裡最要好的玩伴,平時都喜歡摔跤,小學和中學都在一個學校。

"建國!海子!"我高興的大喊了聲。

建國和海子側過頭朝我望了望。

"看,我病好多了!"我快步走到他們面前拍了拍胸脯說道。

建國和海子用有點好奇和狐疑的神情打量著我,我知道他倆昨晚上還特意來看我,見我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樣子很是焦急,如今見我恢復如初當然有點驚訝了。

"你們這是怎麼啦!"我見他們一副愣愣的樣子,笑著朝著一旁的海子胸脯錘了一拳。

"你敢打我!"突然海子怒喊了聲,隨即揮拳朝我頭部就是一拳,猝不及防,一拳打在了我的右眼上。

"你?你!"我捂住右眼大喊道。

"你是誰啊?敢跟我們動手!也不打聽打聽太和裡的阿國和阿海!"建國邊說邊揚起了拳頭怒聲道。

感覺眼睛一陣劇痛,捂住眼睛的手掌溼溼的,似乎有液體從指縫中流出,我鬆開手,駭然看到滿手掌竟然都是血,……

突然醒了,才知道又是一個夢,只是夢中的情景太過真實了?

睡不著,滿腦子懵懵的,突然聽得前門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阿忠,你在家裡嗎?"好像是建國的聲音。

"又是夢吧?"我暗暗嘀咕著。

"阿忠,我是海子!"

感覺好像不是夢,於是,我遲疑著起身去開門,真的是建國和海子。

望著他們一臉關切的神情,心裡卻想著剛才他們還一副凶神惡煞般的模樣。

"這是不是又是一個夢?或許……"我不由得怔住了。

……

病依然不見好轉,整個人常常處於似睡非睡得朦朧之中。

一天下午,我睡在了父母的床上,睡著睡著,突然聽到窗前傳來了幾聲悅耳的鳥叫聲,抬頭朝窗外望去,窗外幾株柳樹在輕盈的搖曳,幾隻鳥在枝頭上跳躍著,鳴叫著。一縷明媚陽光透過窗戶一直傾瀉到了我的床邊。我突然感覺精神一振,情不自禁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開啟門,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地,綠意蔥蔥,生氣盎然。我興奮的向前走去,不遠處,山巒重疊,鬱鬱蔥蔥,山上的瀑布在山腳下濺起的浪花,形成了無數個斑斕的彩虹。向前眺望,一條蜿蜒的幽靜小道,一直延伸到山巒遠處。

我興奮的沿著幽靜的小道朝前走去,沒走多久,看到了一條窄窄的泉水流淌著穿過了小道,泉水清澈見底,潺潺流水聲悅耳動聽。我小心的踏著泉水中裸露石頭跨過小道,不一會,又見到一條窄窄的泉水流淌著穿過小道,泉水中游動著數條紅白相間的小魚,我禁不住俯下身去看那美麗的魚。

突然聽到遠處隱隱傳來一聲聲呼喚聲,彷彿是在叫著我的名字,我抬頭尋聲望去,忽然臉上淋到了幾滴雨。天下雨了嚒?我有點奇怪,抬起頭向天空望去,天空依然是晴空萬里,陽光依然是燦爛明媚。正在納悶,忽然醒了,耳邊依稀聽到母親在輕輕叫著我的名字,我睜開眼睛,看到母親俯身看著我,眼淚正一滴滴的滴在我的臉頰上。

見我要起身,母親趕緊按住了我的肩膀。

"兒子,你醒了,我們這就去醫院。"母親輕聲說道。

經過新華醫生的診斷,我得了一種叫"夢魘"的病,需要在一個新的環境中靜養一段時間。醫生說,"夢魘"往往發生在身體免疫力差,精神壓力大的人群身上。"夢魘"很有一定的危險性,因為人在"夢魘"的時候,恐懼感使心臟發生劇烈的跳動,如果不及時醒過來就會發生危險,有些患者常常在睡夢中突然死去。"夢魘"時間長了還會破壞人的認知能力,有很大的後遺症。於是母親就讓我在醫院裡住了下來。

在病房裡很快認識了一位愛嘮叨的病友,他在上海一家棉紡織廠做機修工,34歲的年紀,平時很少有人來看他,因為寂寞,所以他時不時的跑到我床邊和我東拉西扯的。他說他的父親,說他失敗的婚姻,說他犯有的昏厥病。他說的很投入,而我常常是心不在焉。

有一次,他說起自己的休克經歷引起了我的興趣。他說在夢裡進入到了一個美麗的世界:長長小道,流過小道的泉水,有一條泉水裡有許多紅裡帶白的小魚。我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問他夢裡見到的究竟是什麼景色?他饒有興趣的把夢裡見到的美景回顧了一下。

"哦,太美了,這小魚太漂亮了,還有那烏黑的水鳥……"他餘興未盡的感慨道。

"你看到的魚是紅白相間的魚?"

"是啊!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魚!"

"你是在第幾條泉水看到的魚?"

"哦,好像是第二條吧?對!肯定是第二條。第一條的泉水裡什麼也沒有,走到了第二條泉水才看到有很多魚,第三條泉水有許多隻黑色的小水鳥。可惜被母親吵醒了,唉!其實,我真的不想醒過來,那夢真的太美了!"說著,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病友的故事勾起了我那漸漸淡忘的美麗夢境;那陽光明媚的鳥語花香,那潺潺流水,那紅白相間的魚。怎麼會有相同的夢境?是巧合?還是?

冥想中,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本書,說的是關於人死後的一番描寫,大意是:惡人死後,被打入了地獄。好人死後,步入天堂。天堂之路是一條幽靜美麗的山澗小道,長長的小道共有九條泉水流淌而過。通向天堂的路是沒有黑夜,永遠是陽光燦爛的白日,長長的小道被陽光染成一片金黃色,到過那裡的人都稱它為"黃泉路"。黃泉路上,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當你走過了第九條泉水的時候,你抬頭就能看到不遠處的天堂之門。此時,回望走過的黃泉路,你必定會含笑九泉,向著美麗的天堂奔去。

書中還說;走入黃泉路的人仍然可以回頭重返人間,但如果你走過了第四條泉水的時候,就不可能再回頭了,因為那裡實在太美了,沒人能抵禦住如此美麗的誘惑。

我信奉辨證唯物主義,對唯心主義的許多論述從來都不屑一顧。但經過了那段經歷後,我第一次對辨證唯物主義產生了一些疑惑。

那噩夢,那黃泉路上的迷人景色,還有那與他人經歷的相同夢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常常的困擾著我,久久揮之不去。

住院一個星期後,隨著身體日益康復,那些奇怪的想法和念頭漸漸散去了,特別是在出院前一天見到了父親,所有的一切就都成為了過去。

那天的下午,我正靜靜的坐在病床上看書,忽然看到了父親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父親一個人站在門口,正在東張西望。

"爸爸!"我激動的喊了聲。

我還沒來得及下床,父親已經快步來到了我的身邊。

"爸爸!"我哭著撲到了父親的懷裡,父親緊緊的抱緊了我。

父親終於通過了隔離審查回家了,從此,家裡又有了久違的歡聲笑語,而纏繞了我近一個月的"夢魘"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2021年3月17日

作者簡介

實名:許國忠

退休。退休前上海阿自倍爾控制儀表有限公司任中方總經理。喜歡用文字記錄身邊事和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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