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下,路兩邊,有一簇一簇火紅的柿子,寂寞地掛在枝頭,隨風搖曳著。
猜想著,這些無人問津的柿子,努力地讓自己豐盈甜美,可依然逃不過孤獨終老的一生,就這樣一直留在田野裡,直至冬霜雪落,被鳥兒啄食,最終只能哀怨著歸隱於大地。
記憶裡我的童年時,久遠的歲月裡,柿子也曾是生活的寵兒,平淡日子的稀罕物。
記得是1982年吧,我上初中,被選上去地區教育局參加口頭作文比賽,當時抽中的題目是——《我愛家鄉的**》,準備時間是三分鐘。
當時,我的腦海裡湧現的,就是老家山溝裡那一片片的柿子樹,想起樹上掛著的一個個如紅燈籠般的柿子,許許多多的語句便出現在腦海裡……
那天在賽臺上,我侃侃而談,從紅柿子給我的視覺震撼,到它忍耐寂寞的堅韌品質,再到它帶給人們的豐收喜悅,以及豐厚的經濟收益,說不盡它的好,誇不完它的美。
待到結束時,依然意猶未盡,告訴大家來日再續——紅柿之美。
那天,意料之中,憑藉著這篇《我愛家鄉的紅柿子》,我擠進了決賽圈,並且獲得了優異成績。
事實上,家鄉的那片紅柿林,確確實實是我的心頭寵,帶給我許許多多的歡樂。
那時候,物質匱乏,孩子們的零食很少。中秋節前,柿子微紅,姑姑們就會去溝裡,在屬於自家的柿樹上摘一些生柿子,一半泡在院裡的涼水罐裡,一半放在熱灶頭的瓦盆裡溫著。三兩天後,溫水裡的柿子就會變軟,甜潤可口;而涼水裡泡著的柿子,則會在一個月左右去掉苦澀,變得酸甜脆爽,還夾雜著一絲麻辣味,特別好吃。那時候去學校,都是帶涼饃饃做乾糧的,要是能帶個柿子配著,簡直就是絕佳的美味。
過了中秋節,漫山遍野的柿子都紅透了,湊個禮拜天,一家老小鄭重其事地提著工具,去下柿子。大人們先揀能夠探著的枝頭小心翼翼地摘取,小孩子們則調皮地爬上柿樹,專找那軟乎乎的柿子來吃,揭開薄薄的柿皮,小嘴對著使勁吸溜,滑滑的果肉瞬間充盈在嘴裡,滿足得直嘚瑟。
一筐一筐的柿子搬回家,大人們便開始了深加工——旋柿餅。從鄰居家借來幾個旋柿餅車,捆紮在粗拙的木凳子上,把挑選好的柿子柄對著鐵齒插進去,左手拿著旋皮刀緊貼著柿子頂端,右手飛快地搖著柿餅車的手柄,嘟嚕嘟嚕一陣操作,好看的柿皮像彩稠一樣脫落,紅紅的柿子就變成了水潤的柿餅胚。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提著籃子裡旋好的柿餅胚,去院子裡撐好的席子上,一個個擺放整齊,等著太陽出來晾曬水分。
曬柿餅純粹是靠老天爺賞臉的,太陽太毒曬出來柿餅太乾,遇上連陰天柿餅會發黴嘔爛,只有秋風吹著,太陽暖著,幾天後柿餅胚才會漸漸變成深紅,再一個個捏扁放筐裡壓著,隔幾天再晾曬一下,反覆幾次後天氣漸漸涼了,進入了冬季就要開始捂柿餅啦。
把曬好捏成餅的柿子整齊地擺放在院裡的大缸裡,最上面放上曬乾的柿餅皮,再用木蓋壓實,外面包上厚實的棉被,等上月兒四十,天空開始下雪的時候,大人們就會開缸檢視柿餅出霜的情況了——好的柿餅外表霜白厚重,撕開來軟糯拉絲,嘗一口甜入心脾。
那時候,莊戶人家都指望著自家的好柿餅,能夠在供銷社的收購點評個特等,賣個好價錢,就可以過個豐裕的年節啦。記得那時候,我媽在供銷社,星期天我也會去收購站幫忙,聽說我們那裡的好柿餅都出口了,遠渡重洋給國家換外匯啦。
誰知道,隨著年代的久遠,柿子的光輝歷程竟然成了傳說。我家的那三棵百年老柿樹,已經有三四十年沒有去照料了。村子裡年輕人都去了城裡打工,老年人沒有能力去下地收柿子,就那樣由著它們自生自滅,孤獨寂寞地一年又一年了。
如今,需要吃到上好的柿餅,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冬日的集市上偶然遇見,我便會急不可待地買下來,放入冰箱慢慢回味。
想念家鄉的老柿樹,想念那一樹樹的紅燈籠,想念曾經的那抹甘甜。
只是,柿子樹再也不會有輝煌的時候了。
孤峰山的柿子樹
去冬雪地裡無人問津的紅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