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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村人

故鄉村莊未搬遷,父母鄉親仍生活在那裡,守著祖輩留下的山水林田,守著數代人最後的農耕記憶、煙火歲月。父親常坐在閒棄的石碾旁,撫摸著光滑漂亮的石刻花紋,感嘆:“等我們全沒了,這村子也就沒了。”

誠然,我父母這輩已然成了村裡最年長的一代,年輕人已接續不上。這村莊,只是無數離鄉人及其後代難再提及的祖籍罷了。故而,我視這些仍在村裡生活勞作的人為“守村人”。

土地是根,養活了整個村莊,甚至我竟幼稚地認為,我們也是從地裡長出來的,和一季莊稼一樣。我雖不再親近土地,但見到土地依然格外親近。即便有些已被撂荒,歸還給了野草,可那些仍在耕種、繁榮著的,總讓我歡喜萬分。我也明白了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父親,為何年逾七旬仍放不下鋤頭的緣由,用他的話說:“荒了,可惜;種著,就有的吃。”

但凡人能動彈就不閒著,土地也就不閒著,整個村莊也就不閒著,依舊欣欣向榮,生氣滿滿。如此,像我這樣客居他鄉的遊子就覺得“根”還很有勁兒,還紮在故鄉沃土裡,心有皈依。

俗話說:“舌品天下,胃知鄉愁。”無論走多遠,兒時家鄉的味道永遠也下不了舌尖。這不,定居北京的小杜回村看望二老,臨走時行囊裡塞滿了母親做的缸爐燒餅、醃臘肉、滷水豆腐、辣椒醬,以及村裡才有的地道的柴雞、笨雞蛋、紅薯、土豆。小杜說起來眼淚汪汪:“等父母不在了,我去哪兒吃這好東西。”我深以為然:“那就常回來。”

許是人到中年,越來越想回村轉轉,穿行於雞鳴犬吠、林蔭清風、新老民居之間,尋找新時光裡的老手藝、老物件,那種年代感、穿越感,我很享受。

那日,不經意走進一所老宅院,主家是稱作二爺爺二奶奶的。推開斑駁的貼了門神的老木門,見一株梨樹、一株李子樹繁花盛開,滿院飄香;紮了荊條籬笆的小菜園已鋤過,像是種了什麼,過冬的春韭、羊角蔥已近兩拃高,能想象得到那濃郁的鮮香。二爺爺操著很難見到的墨斗、刨子、鑿子等工具,專注地做著木工;二奶奶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做著布藝坐墊。一隻黃貓、一隻黑貓躺在花窗下的蒲團上,慵懶地曬太陽,抬眼又閉上,算是打過招呼。

我高聲喊:“在家呢?”二爺爺轉過身說:“回來了?不用太大聲,我聽得見。閒著沒事兒,打幾個板凳。”二奶奶搭話:“要搬到危房改造的新家去,他打板凳,我做坐墊。”他倆一個木工好,一個針線好,近七十歲了還沒撂下。進屋參觀,還是兒時我來串門兒時的陳設。依稀記得曾登著圈椅讀年畫,站在掛鏡前做鬼臉,提起茶壺倒水喝,瞅著收音機聽評書;老花瓶插著新杏花,老酒壺應該灌了新燒酒……二老邊忙活兒邊與我聊天,久違的平和、溫馨令我徹底放空,捧一隻絨絨的雞雛在手心端詳,沉浸在這美好的春日農家小院裡。

村裡的張大叔還養著蜜蜂,話說有30多年了;萬大叔的燒酒坊還開著,經年老酒更加醇香;張大伯經常擺開陣勢,編了精緻籃筐笸籮自用或送人;楊大娘做虎頭鞋、虎頭枕、千層底的手藝一點兒沒丟;不少婦女常湊在一起研究怎樣把花饃蒸得更漂亮……如此這般,我很感動。老手藝在,老物件在,村子的魂就在,不老的鄉愁就在,鄉村振興就有根基與希望。

“守村人”是村莊的寶,他們固執地守著傳統老宅老院、樸素民風民俗,守著一方水土一方人,守著數代往事數代情。眼見他們日益年邁,慢慢老去,一個個陸續歸於故土,在村裡出生,又在村裡逝去,難免有些傷感。可他們深深的皺紋、淺淺的談吐中,藏著生活的智慧、人生的豁達,引我常回村與他們坐在臺階上、門檻上、老街口,聊聊過往,守著當下,不去也不敢提未來。

去年,鄰村回來個返鄉青年小周,說是要在村裡搞鄉建,把藝術植入故鄉。教農民畫畫,“推銷”璀璨星空,吸引文藝青年進駐創作;回收老物件,發展民宿旅遊,讓將衰的村莊在新時代復活。我清楚,鄰村大,有產業,有人氣;我村小,註定行將消失。可有年輕人願意來“守村”,又點燃了我心中的光亮。終有一天,我也會加入小周的團隊,住回村裡,做個無愧無悔的“守村人”。

雲浮融媒中心

音訊:莫穎琳

剪輯:潘偉

責編:陸致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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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有一種累,叫不懂得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