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與世事爭短長
暫離重慶山城,躲進深山老林。告別紛擾凡塵,腦殼突發神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一個深奧而淺顯的哲學命題!
如果說坤哥是好人,可能有人不同意,甚至“跳高”;如果說坤哥是壞人,可能與事實不符。“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但絕對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壞人,但,但是,我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脾氣不好、甚至存在性格缺憾的人……”一千個讀者,自然有一千個哈姆萊特,我想。
我突然想起了幾件事,趁著無聊,權當打字,就按時間順序簡述吧。
這個年齡,過去的事情老是忘不了,現在的事情老是記不住。
一、兩起往事
1、1993年秋後某天,北京,酷熱難當。
趁暑假,去京城,筆會後,遊天安門。
神聖之地,遊客如織,一陣猛拍,袋煙功夫,富士膠捲告罄。找老闆,沖洗之,說好6毛一張,按實計價,先交錢,兩小時後取貨,多退少補。
“老闆,剛才收了36張的錢,現在實際只衝洗出32張,你得退我2塊4。”2個小時以後,我拿著沖洗出來的照片,對老闆說。
那個時候的2塊4,可能想當於現在的240,我的月薪還不到100塊,當時。
老闆頭一昂,一口京腔,大聲武氣:“憑啥憑啥?不退不退!”
“老闆,怎麼能失言?剛才不是說好了嗎?多退少補?”我艱難地操著蹩腳普通話,連比帶畫。
“憑啥憑啥?不退不退!”老闆突然怒氣沖天,氣衝牛斗,唾沫橫飛,張牙舞爪,指著我,“各人滾,莫影響老子生意!”
“嚓嚓!嘩啦啦!”
發生什麼了?
老闆的玻璃櫃被擊碎,被我的手掌擊碎。聽了老闆的話,我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沒容得老闆反應過來,僅僅電光火石之間,我揮起右掌,狠狠地擊在老闆的玻璃櫃上,玻璃應聲而碎,應碎而掉,嘩嘩作響。又電光火石之間,我仰天狂笑,誇張似狂人,一改蹩腳普通話,操起狂放重慶語,指著不遠處的毛主席紀念堂,釋放百分貝以上的音量:“狗日的,你知道這是哪裡?這是天安門,這是毛主席的天下,不是你狗日的天下!少批垮,補,還是不補?”
突如其來,出乎意料,老闆頓時大驚失色,面如土灰,驚慌失措,汗涔涔而下:“補!補!”
“補?沒恁個撇脫,醫藥費!”我舉起鮮血淋漓的右掌,義憤填膺,聲嘶力竭,頓時吸引圍觀者眾,觀眾紛紛指責老闆。
剛才,受玻璃反作用力,右掌掌心被刺,鮮血形成一條線,地上溼了一大片。老闆被血染的風采嚇住:“好,好,你要多少?”
“日你先人闆闆,我是要嗎?我能要嗎?我會要嗎?醫藥費,50!”疼痛讓我理智盡失。
“好,好。”老闆唯唯諾諾,一邊不停地抹汗,一邊迅速遞給我52塊4。我隨手抽出一張10元大鈔,摔給老闆:“玻璃,陪你。”揚長而去。
同行文友告訴我:“坤哥,剛才你那樣子太嚇人,我都遭你嚇住了!”
那年我27歲,血氣方剛。
20多年以來,我時不時地檢討自己:你怎麼了?你真是獸性壓住了人性?如果,那老闆,不是色厲內荏的土包子,而是兇殘蠻橫的狠角色,豈不出人命?
2、1995年暑假,張家界風景區。
原單位教育系統組織老師旅遊,70多號人,浩浩蕩蕩。領隊李老師,女,30來歲,美,性格開朗隨和,聲音婉轉賽百靈鳥。坐遊輪,走三峽,活動風生水起,一路歡歌。到得張家界,李老師購土特產時,當地地痞見對方漂亮,便語出輕薄,還動手動腳,將李老師氣哭,同行者跑步至賓館,告訴正在準備休息的我們。
“什麼?有這等事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女的留下,男的跟我走!”我大吼一聲,向事發地跑去。我的後面,跟著30多個精壯小夥,有體育老師,有英語、數學、歷史等老師。
跑到現場,一片混亂。幾個女老師正在發揮教師的特長,大展口才,舌戰地痞,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地痞愈發囂張,眼見援兵30多小夥至,仍不畏懼,反而彰顯彪悍民風,主動動上了手。咱重慶崽兒,哪裡受得如此窩囊之氣,迅速接招,圍毆展開,喊殺聲驚天動地。搶過攤販的扁擔,取走架上的棍棒,甚至揮舞銳利的鋼刀,捉對廝殺,極其震撼。但強龍難壓地頭蛇,對方援兵越來越多,眼見我們就會由攻勢變守勢,這時,警笛大作,全副武裝的警察很快控制了局勢。
到了派出所,弄清原委,清點傷員,幸虧均為皮肉之傷,加之人年輕,並無大礙,警察息事寧人,雙方各自回去。
那年,我29歲,乾燥,毛燥,急躁。
“坤哥,我看你剛才像土匪,大聲吼叫,左衝右突。”
“坤哥七分文氣,三分匪氣。”
笑談,評點,只當笑話,但20多年來,我仍然偶爾思之,多半會情不自禁地臉紅耳熱,檢討,自省,為什麼不好好說話?武力能解決問題?一定要改正,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將戾氣裝進籠子裡!
再堅硬的石頭也經不起長江的沖刷,時間這把殺豬刀鋒利無比,在時間的長河裡,我讀懂了一些故事,我盼望著寧靜致遠與無與爭鋒。
果然,在以後的歲月裡,這樣的事情從越來越少到幾乎沒有,我的脾氣、習氣就像射出的箭,勢頭越來越弱——
二、兩件趣事
一天不動,渾身痠痛,運動是我的第二生命,所以從標槍到籃球再到羽毛球,我樂此不疲。作為國家三級籃球運動員、大學校隊主力,我曾經與國家隊退役前鋒、有球場上“拼命三郎”之稱的李亞光同場競過技;與CBA退役球星PK過……比賽場次如過江之鯽,數也數不清。在無數場籃球運動中,我在暢快無比的奔跑中拼搏中跳躍中體會著快樂與滿足,我在汗水、淚水甚至血水的浸泡中收穫著幸福與和諧。“每天運動一小時,快樂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一輩子。”
近兩年來,我突然喜歡上了羽毛球。也許,我不大適合再作對抗性強的籃球運動了。
每天中午,只要不出差,我都會利用午休時間,去大田灣體育館打球。坦率地說,由籃球改打羽毛球,技術想當的不怎麼樣,光說步伐,籃球步伐與羽毛球步伐天壤之別,改之困難,故球技老是沒啥進步。但我態度積極,主觀上很努力,認真打好每一個球。兩年來,我從羽毛球運動中體會到了另一種快樂與幸福,但也偶爾彈奏出了不和諧音符,在這不和諧的音符中,我多半笑而置之。
在雙打配合中,隊友打出好球,我大聲叫好,以示鼓勵;當隊友失誤,我笑應沒關係,運動快樂,快樂運動,目的是出汗與娛樂。但兩年的無數隊友中,卻也有那麼兩三個,老是埋怨,老是指責,老是嘆息,把打球氛圍搞得緊張兮兮。
去年夏天,我和一警察兄弟搭檔隊友,這娃高大威武,體格健碩,性格開朗,比我小十歲左右,水平略高於我,曾配合過數次,還算默契,常常打得對手滿地找牙。那天,當我發球連續兩次失誤以後,他大怒扔拍,罷賽,讓我大感意外。第一,他曾經從事宣傳,經常向我討教,常以徒弟自居;第二,我們認識多年,他給我的印象向來是開朗大方。可今天,他居然如此出格、激動、衝動、盲動,實在讓我驚詫莫名——人呀,腦殼都有短路的時候,情緒都有失控的時候,可能是他一時衝動,血貫頭頂,熱血沸騰。我哂然一笑,打油一首,權當紀念:業餘健身求娛樂,汗灑球場也快活。笑談輸贏平常事,榮辱得失有幾多?
其實,衝動是人類的共同屬性,所以才有了激情犯罪。很奇怪,只要想起他衝動扔拍、激情罷賽之情景,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世說新語》中的王藍天——
“王藍田性急。嘗食雞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舉以擲地。雞子於地圓轉未止,仍下地以屐齒碾之,又不得。瞋甚,復於地取內口中,齧破即吐之。王右軍聞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猶當無一豪可論,況藍田邪?’”
推行門閥制度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出身豪門的藍田侯王述,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惜的是,這個人性子特別急,很容易就會生氣上火。如果是因為誰言行不對,他要生個氣,也就罷了。他竟然有本事跟雞蛋幹起仗來,這也就奇了。
話說這天,他想吃煮好的雞蛋。剝殼雞蛋滑溜,他自己筷子沒拿穩,想戳住沒成功。換個人,再用筷子夾住就是了。可他不行,牛脾氣上來,抓起可憐的雞蛋,舉過頭頂,狠狠地摔在地上。
按理,對付一個不會說話的雞蛋,他出此重手,已經很有些過了。不成想,雞蛋摔到地上,由於慣性作用,在地面上打轉轉。
如果雞蛋有知的話,估計是被王藍田摔得頭暈腦脹了。可在王藍田眼裡,這雞蛋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公然再行挑釁。
為了打壓雞蛋的邪火,王藍田親自站起來,追殺雞蛋。先是用腳底的木屐齒,想要實力碾壓雞蛋。
不想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王藍田一腳踩過去,沒踩著。氣得火冒三丈的王藍田,伸出手去,把雞蛋從地上揀起來,一把放進嘴裡。
你別以為他是餓極了,或者是可惜這雞蛋,想讓它物盡其用。王藍田把雞蛋嚼爛了,用牙齒將這雞蛋碎屍萬段後,立馬就吐了出來。
書法家王羲之聽說此事後,大笑說:“即使是他的老爸王承,那樣有能力有才氣的人,如果有這個急脾氣,也沒什麼值得可取的。更何況是王藍田這個傢伙呢!”
……
今年夏天,我和一司機搭檔隊友。這哥們牛高馬大,英俊瀟灑,曾給站段領導開過車。本來,我對他印象挺好,還記得第一次坐他車時之情景。但有一件事,讓我對他大跌眼鏡。他從站段調到機關,我們便在同一食堂吃飯。中午11點半,食堂開始打飯,大家排成長隊,依次就餐,但他們幾個司機,從不排隊,多年如此。
說實話,站在佇列裡,觀察他們插隊加塞的情景,委實有趣:如果他們三、五個司機集體插隊,他們插得理直氣壯,氣吞山河,他們徑直走到長隊的最前面,不顧後面佇列裡的冷言冷語,從容刷卡,冷靜打飯,揚長而去。如果一個人單獨插隊,便失了氣焰,“曲線救國”——先是慢慢靠近裝菜容器,一一觀察菜品,暗暗留意插隊時機;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佇列,慌忙刷卡,顫顫點菜,略露羞愧之色。都是機關人,都吃食堂飯,都是熟臉嘴,誰也沒站出來阻止或者指責,只是背後議論:這群司機怎麼了?難道他們不知道什麼叫人生底線?他們的優越感來自何方?
正因如此,我不大願意與他搭檔,幾乎也沒有與他配合過,但今天中午人少,不和他搭檔,便打不了球。沒辦法,試試吧,勉強上場,果然讓人百感交集,他時而說我不該舉拍,時而吵我跑得太慢,時而嫌我沒有到位,時而怨我失誤太多。其實,雖然小我好幾歲,但他的水平應該在我之下,曾經和他單打過三次,我兩贏一輸。一局下來,他的嘴巴幾乎就沒停過,儼然羽毛球大師,我興趣全無,哂笑置之。但我真是佩服自己,我的耐性居然修煉到了如此程度,我為自己高興。
三、兩個故事
那還是兩千多年前的事了——
客人找孔子答疑解惑,遇學生,心想:“孔子厲害,學生也不差吧?也能解惑吧?”於是問學生:“一年到底有幾季啊?”
學生心想,這種問題還要問嗎?於是便回答:“四季,春夏秋冬。”
客人搖搖頭說:“不對,一年只有三季。”
“哎,你搞錯了,四季!”
“三季!”
最後兩個人爭執不下,就決定打賭:如果是四季,客人向學生磕三個頭。如果是三季,學生向客人磕三個頭。
學生心想贏定了,於是準備帶客人去見老師孔子。正巧孔子從屋裡出來,學生上前問道:“老師,一年有幾季啊?”
孔子看了客人一眼:“三季。”
學生大驚,但不敢馬上追問。
客人馬上說:“磕頭磕頭!”
學生沒辦法,只好乖乖磕了三個頭。
客人走了以後,學生迫不及待地問:“老師,一年明明有四季,您怎麼說三季呢?”
孔子說:“你沒看到剛才那個人全身都是綠色的嗎?他是螞蚱,螞蚱春天生,秋天死,他從來沒見過冬天,你講三季他會滿意,你講四季?吵到晚上都講不通,你吃虧?磕三個頭,無所謂。”
孔子又說,不爭就是慈悲,不辯就是智慧,不聞就是清淨,不看就是自在,原諒就是解脫,知足就是放下。
對任何人任何事,當你要發脾氣時,當你情緒很不穩定的時候,你就想那是“三季人”,是“三季人”做的事,馬上就會心平氣和了。
這個世界上“三季人”確實不少,莊子說“夏蟲不可以語冰”,你跟夏天的蟲講什麼冰?那是你糊塗。
時光飛逝,一晃幾年。
這天,張三李四爭吵不休,張三說三七二十一,李四說三七二十八,各不相讓。
張三簡直氣瘋了,三七明明是二十一,你崽兒怎麼偏說是二十八?
李四振振有詞:三七就是二十八,絕不承認三七二十一。最後撕打到孔子那裡。
孔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對李四說:“三七是二十八,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然後喝令學生把張三按在地上,打他屁股。
張三滿口喊冤:“都說你是聖人,清明智慧,怎能如此胡亂斷案。”
孔子對張三及七十二學生說:“李四都把三七說成二十八了,如此混賬不可理喻的東西,你竟然還要與他辯個是非,還騷擾到我這裡來了,你不更是一個糊塗不明智之人嗎?不打你打誰?打你,是為了讓你長記性!”
張三心悅誠服。
初聽這個故事,曾會心一笑,但感覺故事畢竟是故事,現實中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但慢慢經歷的事多了,發現現實中這種事還真不少,有許多“三七二十八之人”。
還曾有人就醫患糾紛的鑑定在報上發表意見,稱不應該讓醫生(並非當事醫生)參加鑑定。因為醫生肯定會偏向醫生,對患者不公。純粹是一派胡言,醫療鑑定不讓醫生參加還讓航天專家來鑑定?航天器出了問題讓袁隆平去鑑定?這樣的謬論居然有人贊成,真是不可思議!
四、兩點啟示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最後的結果已經讓歷史所見證。
爭論,很多時候出不了結果,出惡果。
小平同志有句名言——不爭論。
智者小平,用短短的三個字,就把深奧的哲理簡潔明瞭了。回想姓“資”姓“社”的爭論、“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等歪理邪說,將多少人的聰明才智引導到極其無味的無休無止的爭論之中,白白耽誤了中國寶貴的發展時間。經歷過特殊十年人,無不感知小平同志的睿智與偉大。
不爭論,對“夏蟲”、對“三季人”,他根本無法理解冰為何物,我們就沒有必要與他言冰與冬。
不爭論,對拿著不是當理說,故意胡攪蠻纏之人,他原本就不是與你講道理的,你還有必要與他爭論?
不爭論,對確實是認識不到位,不瞭解情況的人不必爭論,要有一個等待過程,在事實面前他或許會明白過來。
不爭論,有些事情由於我們自己的學識、所處位置的關係,可能有認識的誤區,也給我們自己留一個提高的機會。
不爭論,堅持正確意見,按照既定目標穩步前進,最終讓事實來說話。
不爭論,世界本身就是多種色彩的,不一定非要求每個人的觀點都與我們完全一致,求同存異,世界會更精彩。
我們現在知道了“三季”人,知道了“夏蟲不可以言冰”,知道了“不爭論”,再遇到這種事時心態就會平和許多,清醒話多,冷靜話多,剋制話多。
許多事情爭論也爭不出個結果,爭論也爭不出來個生產力。不爭論會使你擺脫許多無謂的煩惱,節省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提升自己的品味。爭論的結果是一肚子氣、一腦門子官司,是一百個想不通、一千個委屈。不爭論的結果是明朗的心態與可能的最好結果。我們應時常提醒自己不爭論;不爭論,尤其不爭吵,應成為我們生活的常態,“風物長宜放眼量!”
楊絳女士的心中就有一塊“心靈的淨土”,純淨,幹碎,不隨波逐流,不與時爭鋒。和錢鍾書老先生一樣最能體現舊知識分子的風骨與人格。名和利又怎樣?死後全歸一方淨土,土堆的野花任憑風雨飄搖,那散落的花瓣又不知道飄向何方。那是我的靈魂嗎?當生命鮮活的時候,不要血氣方剛,斤斤計較,得到終歸失去。靜下來,慢下去,讀本書,品老茶,生命的意義不是血氣方剛,斤斤計較,而是我們付出多少。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塊田,有的人種下的是奢望,哪怕他收穫的是汽車洋房,家財萬貫,可心沒有方向;有的人種下的是希望,哪怕他僅僅收穫米一把,可他頭頂依舊有一片藍天。
所以,不論歲月沉澱,花開花落,都要不爭少論,多讀好書,休與世事爭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