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河山,世間萬物,都有自然屬性,都有一定的靈性,也都有自己的性情喜好。
單說“蘋果”,它在溫暖溼潤的南方,卻不結可口的果實,在北方的風霜雨雪人生,果子卻清脆甘甜。由此可知,蘋果也是個性十足,有它的生活方式,有它的生命之路。
七十年代初期,我出生于丹霞流宕的棲霞。
那時候棲霞各個公社都以種糧為主,人們追求的是填飽肚皮吃飽飯。
我們村西的半坡上,有一片據說是我出生那年栽種的蘋果園,果園當時有青香蕉、紅香蕉、紅玉、雞冠等四五種品種的蘋果,但最多的果樹是“小國光”,當時很多村沒有果樹,物以稀為貴,蘋果自然屬於我們村的稀罕物。
霜降之後,父母能去大隊買一筐“小國光”蘋果。蘋果是分等級的,一二三等,母親買的總是等外的小蘋果,一筐蘋果六十斤,每筐六元錢。紅紅的蘋果,個個都像新婚時愛抹胭脂的新媳婦,可就是個頭太小,一個個都像小雞蛋,有的還沒雞蛋大,像小海棠。
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種蘋果,因為塊頭太小,沒咬幾口,就進了肚子,這讓饞蟲還沒壓下去,蘋果已經吃完了。
日月輪迴,歲月流轉,八十年代初期分產到戶責任制,膠東棲霞的日子漸漸有了起色,但水果還是不多見的稀罕物。
我們公社正是在這個季節,號召廣大社員栽蘋果苗。萬事開頭難,我父母那代有過捱餓經歷的人,那些種玉米麥子等剛吃飽飯的農民,情緒非常牴觸。他們認為蘋果不能當糧食,也不能當蔬菜,如果種果樹就跟砸鍋賣鐵造衛星一樣,完全不靠譜。他們認為種莊稼才是王道,因此就想踏踏實實種地。
那段時間大隊書記每天在村頭大喇叭“嗚哇”的叫著喊著做工作,不僅苦口婆心,還以身作則,首先把自家的地,根據土地大小,根據樹苗間距,挖出了一個個三尺見方的蘋果坑。不過我們五六百戶的村子,還是分成了多種栽樹派。一派屬於膽子大的,他們想把自家的土地全部種上了果樹;一派屬於膽子小的,想大部分土地種玉米、小麥和花生等農作物,拿出小部分不愛長莊稼的土地種果樹。還有一派像我的母親,又想吃飽飯,又想種蘋果掙錢,建議保險一些,把土地一半種果樹,一半種糧食。
由於我們村山多地廣,公社決定將我們村打造成花果山的試點村,並號召全公社的幹部社員都到我們村的山上挖蘋果坑。這無比忠誠的年代,公社幹部一聲令,外村的男男女女要麼扛著鎬頭鐵鍁步行,要麼騎著綁著鎬頭鐵鍁的腳踏車,紛紛湧來。我們村山上到處晃動著挖坑的身影,赤誠之心,豪氣沖天,場面頗為壯觀。
樹坑相繼栽上了蘋果苗,可樹苗栽種後,並不是萬事大吉,它需要繼續管理。
我們村山勢陡峭,很不好行走,沒有任何現代化工具,為了成就“花果山”,父老鄉親不辭勞苦的修山路,一切都靠人工,靠肩扛手提,完全是愚公移山的精神,對果樹像伺弄嬰孩一般耐心的照顧果樹,澆水、施肥、修剪枝條……
因為果樹生長,禍害果樹的蟲子也生長,而且不同時段,不同時間的出現,因此要經常給果樹噴灑農藥。
老百姓都不清楚怎麼給蘋果打農藥,村裡選派精幹年輕的人員,專門去公社統一學習蘋果管理,這些人統稱技術員。技術員像第一個吃螃蟹的李解,也沒有任何實際經驗。他根據公社的講解照貓畫虎,給村民統一調配藥品去果園噴灑。
我們村果樹多,每次打藥都要按山劃片,輪流給果樹打藥。井家溝-那是我們村,也是我們家,通往大山最遙遠的果園。
天剛透明,夢還沒來得及離開,耳邊就會傳來母親呼喊,“快,吃飯打藥。”母親喊我的時候,通常父親已經出門了。我像聽到部隊首長命令的戰士,那是一個鯉魚打挺就竄起來,可別因為我勤快,主要一個原因是去晚了,要排很長的隊伍,那樣會餓的肚子抗議,那樣頭頂最毒的日頭也要幹活,那樣日上三竿也打不完藥。
但見青壯勞力將清澈的河水,一桶又一桶倒進山腳下,那像小池塘的水泥池,池子倒滿後,技術員將標著 “殺蟎醇”、“氧化樂果”等殺蟲藥品兌到水裡,原本無色無味的水,瞬間像碧綠的秦淮河。水的顏色變了,氣味也變了,刺鼻的味道,讓我覺得別說殺蟲,就是人聞久了,也會被燻暈。
不過打藥,還有很多講究,技術員說如果草木落上露水,如果起了濃霧,那麼殺蟲效果就會大大降低,不管打藥人去的早晚,都只是把藥挑到田間地頭,然後忙著鋤草,耐心等待,等露水消逝,等煙霧散盡,枝葉乾爽才能打藥。
打藥必須兩個人,一個負責按壓藥壺,一個握著藥竿給樹噴灑藥物。
我去了,我們家通常母親負責按藥壺,父親負責執掌藥竿,我負責到山下挑藥。
藥在山腳下,我們家的果園近乎山頂。分藥的人看我年齡小,不願將兩個大黑桶舀滿,但我考慮山高路遠,挑一擔就要當一擔,每次都是央求分藥的人將桶舀滿。
挑著沉重的藥桶,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看著飛翔的小鳥,真想生一雙翅膀,可現實是走快了都不敢,前後掌握不好平衡度,藥水就會從桶裡晃出來。為了不浪費藥水,我只能一步一步的丈量山路。
看母親按壓藥壺似乎很輕鬆。有一次村裡通知打藥,父親去單位開會,母親讓我按藥壺,我才知道,藥壺不是拉風箱那般輕鬆有趣,按壓需要拿出全身的力氣,而且要一刻不停的按壓,才會吸足藥水。藥物才能形成霧狀,均勻的噴灑到樹葉上。那次打完藥後,我磨出水泡的手指麻木腫脹了好幾天,胳膊也是痠疼痠疼。
這只是我參與管理果樹的冰山一角,且不說管理果樹的辛苦,單是等蘋果經歷三年的四季輪迴,等它開花結果,便足以感受到父老鄉親的勤勞和耐心。
蘋果花
春風的千呼萬喚,我和家人終於看到了蘋果花。可是如果單靠自然長果,坐果率一般不高,果子稀疏,個數很少。為了增加坐果率,春暖花開的時候,百姓們會採摘金帥、青香蕉和紅香蕉等早熟品種的花,剪下花蕊,自然晾乾,人工給富士花傳粉。
蘋果花開時,只要周天,我就要跟父母上山給花授粉。授粉也有時間節點,需要追著時間奔跑,但比鋤草、打藥等農活輕鬆多了。果園裡,一簇一簇嬌小秀氣的蘋果花,頷首微笑,好似一縷陽光照進內心。與蘋果花對視,就是精神上的一次洗禮,因為它的嬌小,它的純淨,它的盛開,甚至它的呼吸都會讓你領悟到什麼是努力,什麼是認真,什麼是美好,什麼是深情……我的心就會像花瓣一樣溫柔,像羽毛一般輕盈。
我的父老鄉親,像一隻只勤勞的小蜜蜂,穿梭在花團錦簇的果園裡,但不耽誤說唱聊天,真是花開的多熱鬧,人就笑得多熱鬧。
我和父母人工授粉一直幹了三、四年,後來,果樹越長越大,且到了盛果期,我們村男女老少齊上陣,也無法完成龐大的授粉作業。公社幹部想出了新招數,他們為老百姓引進了蜜蜂,我家果園安放三四個蜂房,才“解放”我們授粉的雙手。
沒有付出怎能有收穫?沒有風雨怎可見彩虹。沒栽種蘋果時,我們村家家生活水平差不多,可蘋果收穫後,一斤富士蘋果賣到七八元,蘋果多和種蘋果少的人家就看出了區別,由此拉開了貧富差距。那一年,我家有了存款,並買上了電視機。
我家隨著蘋果結果的增加,收入也增多了。父親不在使用獨輪車像燕子銜泥一樣,一筐筐來回往家運,因為我家買上了農用三輪車。小三輪上下兩層,一次運八筐。既節省了搬運時間,也不用我跟著拽繩拉車,來回辛苦步行了。
我家置辦了冰箱、洗衣機等現代家電,並安上了可以隨時聊天的電話,蘋果讓我們村富裕了,並在整個公社名聲遠揚,蘋果樹成為了老百姓爭搶搶購的“搖錢樹”。漸漸的,棲霞蘋果在煙臺,在膠東,乃之全國出了名,棲霞蘋果的路越來越寬,越走越遠。
改革開放,煙臺蓬萊、龍口和萊州等地先後引進了韓國、日本和英國等外資企業,有了電子、化工和核電站等產業,這讓當地老百姓不需要風吹雨淋,走進工廠就可以拿到不菲的工資。由於棲霞供應煙臺市的飲用水,為了確保水源純淨,因此不能發展化工企業,老百姓只能靠繼續種蘋果生活,父老鄉親將全部精力繼續投入到果園。
棲霞的領導幹部更加重視蘋果發展,相繼引進嘎啦、莎莎、印度青等等很多的新品種,不斷摸索新的管理經驗,傳授給老百姓。
2001年,棲霞被山東省評為“中國蘋果之都”,成為全國蘋果第一市,並誕生了蘋果節。從膠東煙臺堆積如山的蘋果中得此殊榮,足見家鄉蘋果非同一般。
沒有平行的世界,路總會有拐角。隨著全國蘋果數量遞增,市場出現了飽和狀態。這讓蘋果價格跌落,繁華不再,也算遭受了人生冷遇,嚐到了塵世涼薄。老百姓著急,棲霞相關領導也著急,為了查詢存在的問題,更好的促進農民收入,進一步提高蘋果在國內外市場的需求度,蘋果節特地邀請全國蘋果著名科研所的專家學者,幫助提出建議。邀請其他蘋果主產區的代表,一起學習交流研討,探索如何擴大蘋果的產業和銷售。
辦法總比困難多,經過反覆研究和嘗試,棲霞數個鄉鎮建起了大型蘋果冷艙室,只要根據一定的溫度儲存蘋果,就不怕蘋果發麵不脆,放一年也不會變質腐爛。隨著思路的拓展,先後建起了製造蘋果飲料的工廠,從此多了新的銷售產品。
棲霞蘋果的發展是每一位家鄉人所關心的問題。松山泉源工業園是棲霞蘋果的一個產品研製地,這裡引進了德國、義大利等先進裝置和果蔬儲藏先進技術,讓我看到了蘋果醋、蘋果酒和蘋果乾等以蘋果為主研發的產品,真是琳琅滿目,眼花繚亂。
雖然看了部分產品,但是銷路如何?帶著疑惑,我向陪同的工作人員小劉做了一番瞭解,這裡一年可以儲藏5萬噸水果,不僅銷往國內各大超市和批發市場,而且銷往歐洲、中東、東南亞等60多個國家和地區,憑藉產品的營養價值,產品非常暢銷,贏得了國內外客商的一致好評,年銷量可以達四億多元。
“音樂果園”是棲霞觀裡鎮一個富有特色的蘋果採摘園。
一望無際的蘋果林海,鬱鬱蔥蔥的浩蕩,卻擋不住紅蘋果的耀眼光芒。年輕好客的農場主張朋義,熱情的引領大家進園採摘。
官道是棲霞一個貧窮落後的地方,但是現在因為蘋果成為了示範區。
來到官道八家府,我發現這裡的果樹,間距密切,一排排好像部隊站崗計程車兵,看著樹本,應該是年輕的蘋果樹,但每一個枝杈都掛著三四個大紅蘋果。
好奇的我經技術員介紹,才知道,這些果樹屬於國家引進的新品種。據說建設初期每畝就年產2500斤,現在是蘋果豐產期,每畝增產至4000公斤。現在這裡已經是我們棲霞萬畝果園的示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