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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鄉村理髮師

說起理髮這件事,還真有值得一說的必要。在肇倩小學時理髮都要進城解決。來文化站後,發現薛城七村就有這麼一家理髮鋪,手藝不錯,服務很有特色,便不再進城而在此就地解決。

這間小理髮鋪只有一張座椅,一位師傅。他平常的理髮業務是到農民家幹包活。農民跟他約定,幾時到他家理髮,到時這位理髮師傅帶上工具包來到農民家,為每個需要理髮的男人理髮。幹完按人頭計費,一顆頭二升米。一家有三人理髮,就付給六升米。理髮師早已帶來米口袋,裝好米高高興興回家。他不會缺吃的,但是缺現錢。幹部理髮付現錢,所以他特別歡迎幹部來鋪子理髮。區裡的幹部就那麼數得過來的二十幾位,平常又分數在各鄉工作,難得來上一位。只要來了,理髮師傅準保把你侍弄得舒舒服服,滿意而歸。

他為你理髮有三個特點,一是慢,二是細,三是花樣多。光修剪頭髮就要花上半小時。先用推剪推,再用長苗剪刀修。然後再推再修,如此至少兩遍。刮完臉,洗完頭,還要再推再修一遍。這還不算什麼,最繁瑣細緻的是刮臉,也就是修面。先把整個面龐用熱手巾擦一遍,然後用一個長鬃圓刷在肥皂上一陣摩擦,將肥皂儘量蹭在刷子上,再在熱水杯子裡蘸上熱水,將這飽蘸的肥皂水在你臉上塗滿,刷子來回塗抹,肥皂水便變成泡沫。這時理髮師傅又將一塊疊成幾層的半溼的熱手巾,在鬍髭上來回擦拭。泡沫擦沒了,再塗抹一遍,用同樣半乾半溼的熱手巾捂住,以便將鬍髭悶溼悶軟。這是祖師爺傳下來的程式,要想把鬍髭刮淨,而且不感到絲毫疼痛,擦去鬍髭上的油和汗,再用熱水將它悶得又綿又軟,是最重要的步驟。否則,會颳得顧客呲牙咧嘴,十分不爽。熱手巾把鬍髭捂住,理髮師傅便先修面。從髮際到眉毛一一剃刮整齊,臉上所有汗毛也全都剃得乾乾淨淨。修完面才拿掉手巾,在鬍髭上再刷一遍肥皂水,這才開始剃鬚刮鬍髭。前面所有用去的時間都不算,只此一項刮鬍髭,就得耗時一小時。因為座椅已放倒,是躺著聽刮,我就趁機閉目養神,半醒半睡地睡上一覺。我的鬍髭是張飛、李逵式的鬍髭,兩腮下的鬍髭是往上長的。頸上頷下兩邊都有往側後生長的旋渦,理髮師傅極有耐心,都要用指尖仔細觸控,找對方向,捏起面板,用剃刀戧著茬口細細剃去。剃完放下,再摸再捏再剃。時間一久,面板幹了,還要再次塗抹肥皂液或熱水。整個修面剃鬚過程,說得好聽叫慢工出細活,說得不好聽就是磨洋工。但他是在給自己幹活,又沒有第二個顧客等候,我這個顧客也樂意他慢慢磨,這個磨洋工好像沒有誰受到損害,那就讓他慢慢磨吧。他認為可以滿意了,便把座椅推起,讓我重新端坐好。我望著鏡中的我,面貌一新,容光煥發,真正是舊貌換新顏,以為大功告成,準備起身。理髮師傅卻按了按我的肩膀,輕輕說了句:“不忙,沒完吶。”我一想,“對,還沒洗頭呢!”洗完頭,用乾毛巾將頭髮拭乾,用梳子將頭髮梳整齊,又用剪子修理一番。我想這回該是完成了吧?哪知還是沒有。接下來還有掏耳朵和肩、頸、背、臂的推拿按摩要做。

掏耳朵又叫挖耳,他有一套特製工具,如寬不足5毫米的長柄小刀,約2毫米寬的薄鋼片小鏟,細長的鑷子,竹製的小耳勺,直徑約1.5公分的長柄絨球等。有一系列操作規程,如刮耳毛,鏟耳屎,夾出耳屎,刮盡殘餘,用絨球清掃耳道並輕撫耳壁。完成兩隻耳孔清除耳屎的工作至少又耗去20 分鐘。絨球清掃耳道和輕撫耳壁時,這一從未有異物觸碰過的部位獲得前所未有,卻又抓撓不著,無以名狀的快感。掏耳朵獲得的快感曾被前人與捶背、捏腳並列為三大樂事。也是理髮業、洗浴業招徠顧客、獲得小費的重要手段。其源已久,估計應是盛於有清。因為理髮業在清朝盛極一時,剃頭匠被尊為“待詔”,是奉有皇命為百姓剃頭的。秉承了清初“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酷政嚴威,哪能不興旺發達起來?再說,凡男人皆須理髮剃頭,這是多麼大的市場需求?由此衍生出掏耳朵這一服務專案,自是勢所必然的了。其實掏耳朵雖然痛快一時,卻是有害耳朵的健康。解放後在城市逐步禁絕,而在農村則仍然有其孓遺。

時至今日,這一陋習,已蕩然無存。而剃刀功夫也瀕臨失傳。繁華都市的鬧市大街,哪裡都能看到美髮廳屋,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美髮器具、藥物、化妝品,把你的頭髮弄出許多花樣,就是不會使用剃刀。窮鄉僻壤的理髮鋪,也學時髦改叫髮屋,同樣不會用剃刀。長鬍髭的人只好自備剃鬚刨,自行解決。理髮剃頭這個行當曾被譽為“雖雲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其核心要素就在剃刀功夫上。據說,技藝精湛純熟的師傅剃個頭多少刀,刮個臉多少刀,都有說法,不會胡來。給我刮臉剃鬍髭的這位師傅跟正經剃法比較起來,那就是野路子,歪魔邪道。儘管如此,他還會玩剃刀,剃得乾淨,颳得舒服。比不會使剃刀的理髮師高明得多。這曾經盛極一時的剃刀功夫,以後恐怕只能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資料庫中去了解了。

最後一個步驟是在我的肩、頸、背、臂按摩推拿,透過按、壓、推、抹、捶、拍、捏、抖多種手法,使我頓感渾身輕鬆,血脈通暢。做完這些,理髮才算結束。走出理髮鋪,自感從裡到外神清氣爽,就像換了一個人。我在薛城待了五年,除出差在外,其餘時間都在這間小理髮鋪理髮,享受著別處享受不到的服務。

後來到上海上大學,學校裡有有一家很大的理髮屋,十幾位理髮師每天為全校師生忙忙碌碌地服務。那節奏速度之快令人驚歎,像我這樣既要理髮,又要刮鬍髭的人,從坐上座椅,到付費走人,也就是十幾分鍾,不會超過二十分鐘。大家形容理髮室實行的是“高速切削法”。城市的高速度與鄉村的慢節奏,在理髮這個生活小事上也表現得十分鮮明和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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