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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大集體時代,生產隊裡分糧食主要靠工分,家家戶戶靠工分吃飯。我第一次給家裡掙工分是在八歲那年。

這一年春末,“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在南風的吹拂下,坡裡大片大片的麥子,翻著滾滾的麥浪,飄著一股鄉村田野裡特有的麥子混著青草的味道。再有十天八天的,麥子就可以收割了,隊裡分了新麥,就能磨白麵,就能喝上面湯(手擀麵)了。工分多的分得多,工分少的分得少,誰都希望自家工分多,分的麥子多。

除了參加生產勞動掙工分,社員還可以割草給隊裡喂牛換工分,3斤青草給1分。這個時候,野外地裡草漸漸長起來了,生產隊裡已經開始收青草喂牲口。社員勞力都集體出工參加生產勞動,只能利用勞動空間割草。小孩子不參加集體勞動,就利用放學後的時間,或者週末時間割草。

我上一年級。一年級的學生下午不用去學校。沒有什麼作業,我就想著到哪裡去割草。春夏之交,地上的青草很多都還沒長高,草不容易割到。長得最快、最高、最密的是野艾,可以喂牛。

想起村南學校東邊有一片麥地,地頭上有一條排水溝。我曾見過溝沿上長滿了很多野艾,有的都已長到一拃(張開手,大拇指尖和中指尖之間的距離長度)多高。那天吃過午飯,背了個糞箕子,拿著鐮刀,我就去了。

糞箕子是北方各地都有的一種能拾糞也能裝草的筐,也叫糞筐,也叫糞頭子,又叫草筐,白蠟條編的。糞箕子底下是個略微方形口的深兜,三面合圍,一面開口,上邊有三股系,靠背的一股叫糞箕子把,另外兩股叫糞箕子系。背的時候,上頭的糞箕子把勒在一側肩膀上,下頭的筐靠在屁股上。

用糞箕子裝草有講究,若只在口裡裝草,頂多能盛四五十斤,要想多裝,就在筐兜兩邊填草扎翅,能裝七八十斤。一個人要揹著扎翅的糞箕子,從後面看,滿滿一大垛草,下面是人的兩條腿,一歪一歪地往前走。從前面看,也是一大垛草,人在中央,身往一邊歪,頭和脖子往前伸。每每想起當年那樣背草的樣子,就好想起孔雀開屏,只是孔雀開的是一扇屏,人背糞箕子“開”的是一糞箕子草。

糞箕子

那個年代,幾乎家家都有好幾個孩子,只要能背得動糞箕子,都要拾糞,都要割草,因此也都給糞箕子扎過翅。我是跟別人學會給糞箕子扎翅的。因年齡小,扎的翅小,裝的草也少,裝多了背不動,頂多能背20斤。

學校東邊那片麥田地頭上的排水溝很長,足有七八十米,野艾一簇一簇的,一片一片的。不用換地方,僅僅沿著溝沿從這頭到那頭割過去,就能割到上百斤野艾。憑我當時的情況,當然割不了那麼多,心想我能割多少算多少。

我從溝沿的西頭開始割,割下來的野艾,一堆一堆地放在溝沿上,等割完了再一堆堆一抱抱地斂在一起,再裝草筐。

這裡離學校有半里路,離村子遠點,足有三里路。這裡除了大片的麥田,長長的溝沿和滿地的野草,整個下午,整個坡裡,我沒看見一個人。混著麥子味道的風輕輕地吹著,麥浪一漾一漾,一波一波。

溝沿南邊是一條土路,往西通往學校,往東不遠就是我們村的鄰村毛家村。路的南邊,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是一大片樹林,那裡是村裡的公墓林,來的時候我是從那裡經過的,回去的時候還得從那裡經過。高高低低的楊樹林裡,一座座墳頭,顯得陰森恐怖。

太陽越落越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西邊老遠的地方,學校裡沒了學生的身影,沒了嘈雜的聲音,上課的學生都放學回家了。

割了一下午的草,堆起一個大草堆,我不知道有多少斤,但無論如何我背來的一個糞箕子是裝不下的,我也無法揹回家去。

背草,我背不動;不要草,直接回家,我還捨不得割了一下午的草,否則,我一下午的勞動全白費了。

天色越來越暗,我開始害怕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身邊麥地裡突然“呼啦”一聲,只見一隻黃褐色皮毛的動物碰了一下麥子,接著就沿著麥壟向麥田深處跑去了,跑了一段,拐了個彎,轉眼就不見了。

我沒看清那是隻野兔還是黃鼠狼,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發麻,十分恐懼。我聽說過有一種動物叫獾,在墳頭上打洞穴居。我沒見過獾,但不遠處就是墓地,剛才看見的那隻動物,說不準就有可能是獾。

想到這裡,我不敢再待下去了,丟下割了一下午的草,背起空糞箕子,拿起鐮刀,沿著溝邊那條直通東西,而且要經過公墓林邊的土路,匆匆忙忙跑回了家。

我把這天下午的情況告訴了我爹和我哥,爺倆每人背了個糞箕子,就去了我割草的地方。

過了將近1個鐘頭,爹和哥每人揹著一筐草回來了。兩筐草往院子裡地上一倒,好好的一大垛。

“得有一百多斤,”爹說,“老二一個下午割了一百多斤草……”

不用說,爹、娘和哥都能算出來,這一百多斤野艾草,能換30多分工分。那時候一個整勞力一天的勞動工分是10分,30分,相當於一個勞力三天掙的工分,或相當於三個勞力一天掙的工分。

“今天黑下(土話,晚上)喝麵湯!”爹說,於是讓娘準備擀麵湯。

陳麥子(上一年的麥子)幾乎吃完了,新麥子沒下來,家裡白麵不多,除了家裡來了客人,或隔十天半月二十天地吃個一頓兩頓,平時一般不吃,主要吃粗糧,喝頓麵湯其實就是改善生活。

奶奶開始和麵,準備擀麵條,母親刷鍋添水,我們兄弟幾個負責燒鍋。

這天晚上,滿家人美美地喝了一頓麵湯。

“能知道掙工分就餓不著人……”從爹孃的語氣和表情看,是滿心的高興,沒想到我居然能掙工分了。

那是我第一次付出那麼大的勞動,第一次感到勞動給我帶來的快樂……

(作者署名: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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