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們來聊一個有意思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麼搞藝術的人喜歡留長頭髮。
關於長頭髮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解釋,其中省事、不用打理是最常見的版本。其次還有說省洗髮水的、冬天暖和的如此等等。在我還留長髮頭的年代,我喜歡的版本是“頭髮長可以遮眼睛睡覺舒服!”但如果一個群體上到浪漫派詩人、下到搖滾歌手、甚至連歷史學家、畫家、鋼琴家,都喜歡留同一種髮型,那在這個現象背後一定有一個比這些理由更普遍也更持久的原因。這個理由就是髮型其實也有政治色彩。
那麼長頭髮和藝術家之間又是怎麼捆綁到一起的呢?
首先我們知道在西方的歷史上男性的頭髮一直都有一層濃厚的神秘色彩。古代的日爾曼人崇拜金色的長髮,這種對金色長髮的崇拜和聖經裡古猶太人對長髮的敬畏結合在一起,就構成了歐洲文化對長髮的崇拜。在中世紀的歐洲金色的長髮被看作是君權神授的象徵,代表著男子漢氣概、統治的權威和捍衛秩序的暴力。所以當加羅林王朝篡奪克洛維王朝的時候,克洛維王朝的末代國王契爾的立克三世不但要當眾被剝奪國王的各種權利象徵,還要被當眾剪去長髮,以便向人們宣佈他已經被剝奪了與生俱來的王權。這種新的權威被轉讓給了新王朝的統治者,長髮披肩的加羅林王朝的國王。
在將近一千年的時間裡,長髮象徵著統治、權利和優越感,而短髮則象徵著屈從、失去男子氣概、被統治和被保護。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教士儘管是貴族,卻必須獨身,作為他們獨身的外在標誌,他們也必須剃髮。但藝術家並不是貴族,他們為什麼要留長髮呢?要解釋這一點就必須提到頭髮歷史上的兩次身份交換。
頭髮的第一次身份交換髮生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我們知道從17世紀開始歐洲的君主開始紛紛戴假髮。畢竟隨著年齡的增長君主和貴族們的頭髮會變得稀疏、顏色也會從耀眼的金色變成灰暗的亞麻色。濃密的長髮還需要清洗和打理,否則就會變得難看、甚至有異味還可能生跳蚤。而假髮就沒有所有這些缺點。批次生產的假髮可以讓君主們始終保持自己象徵著權威的髮型。那為了戴假髮,君主們自然就必須把自己原有的頭髮剃短,否則就成了接發了嘛。
而一旦革命和拿破崙戰爭橫掃整個歐洲。為了反抗拿破崙貴族們不得不親自上陣,甚至和普通士兵同甘共苦,這時候假髮就變得不合時宜了。可是觀察一下十九世紀初歐洲君主的形象你就會發現,他們雖然摘掉了誇張的假髮,但卻沒有把為了戴假髮而剪短的頭髮留長。也就是說這個時期的君主和貴族雖然不再戴假髮了,但他們的髮型還是假髮時代那種幾乎剃乾淨的短髮。
這些被迫摘掉假髮的君主和貴族,用露出自己過去遮在假髮下邊的短髮的方式來彰顯自己的身份。用自己剃的短短的髮型來告訴人們“看看我過去可是戴假髮的!”那一旦短髮成了君主的象徵,那在革命熱潮風起雲湧的十九世紀上半葉,怎麼才能最直觀的表現自己是一個對君主和貴族充滿不滿的革命者呢?當然就是留長髮了!看看這個時期滿懷革命熱情的歐洲知識分子的形象,你就會發現從偉大導師、到巴枯寧、到赫爾岑、歷史學家蒙森、甚至音樂家李斯特,都留了形形色色的長髮。有得到腰、有得到肩膀、最少也要長過髮際線。
但只講到1848年還不夠,因為你看今天的社會上政治家、科學家、學者都已經很少留長髮了,為什麼藝術家卻還是喜歡長髮、甚至獨霸了長髮呢?要理解這一點就必須知道頭髮歷史上的第二個轉折點,這次轉折發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
到19世紀末,歐洲知識分子的革命大同盟已經瓦解了。1848年革命之後政治家、學者都開始在自己的領域裡追求專業化。這場專業化的熱潮的最高峰還是在科學領域,科學家們獨領風騷,掀起了1900年前後日新月異的技術進步浪潮。在這個熱潮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的局面下,藝術家們傷心的發現,自己從過去人類的良心,變成了工業浪潮裡無足輕重的配角。
這些失落的藝術家遇到了一個同病相憐的群體,就是貴族。貴族曾經是過去革命的物件,但這時候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權利,成了新時代的旁觀者。他們對奪去了自己權力,甚至連財富也超越了自己的市民階級充滿厭惡。而他們譏笑市民的主要理由就是“審美趣味”。
此時的花都巴黎號稱十九世紀的首都,是整個歐洲時尚、藝術和審美趣味的核心。貴族雖然失去了權力也失去了財富,但卻依然支配著審美趣味。他們這種無形的權力是藝術家們養家餬口、發財致富的保障。而同時藝術家也和貴族一樣,厭惡那個富裕卻不懂得欣賞自己的市民階級。於是在這個時期的巴黎,貴族和藝術家站到了一起。
貴族以披散著長髮在一群留短髮的市民中間招搖過市的方式炫耀自己的身份,同時挑釁市民階級的審美趣味。而效法貴族的藝術家們也趁勢改變了自己頭髮的含義。到二十世紀初長髮從革命的象徵,變成了“反市民”、“反資本主義”、“追求崇高和優雅”、還有“對藝術的推崇”的象徵。而所有這些含義的背後,其實都可以追溯到貴族藝術家建立的大同盟。只不過隨著兩次世界大戰,貴族階級在歐洲徹底崩潰,昔日聯合在一起的兩個群體只剩下了藝術家還保持著自己的影響力,所以長髮就成了藝術家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