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製品與其他工藝品在題材和製作技法的內涵上都有相通之處,遊牧民族使用的玻璃器造型受到了諸多工藝器物的造型和技術的啟發和影響,其中最主要的是金銀玉器和陶瓷器,“他們在中國的發展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同時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從器型、形制、製作技術上歸納總結可以觀察不同材質器物之間文化內涵的原發、繼承和平移。
金銀器玉器對玻璃製品的影響。在我國幾千年的歷史進程中,金器、銀器很早就被發現,金屬器物在新石器晚期開始出現。在隨後的歷史發展中金銀器遍佈社會的各方面,逐漸形成區域性和民族性的文化內涵。草原上生存的動植物是遊牧民族創造的工藝文化靈感的來源,也是工藝設計和裝飾的常見題材。
遊牧民族地區使用的玻璃器與金銀器在造型上都會選擇較為逼真創作手法,題材也是以遊牧民族金銀玉器常使用的動、植物、人物為主,同時還有一部分幾何圖案,在風格上具有民族特色。主要裝飾技法有貼塑、鑲嵌、鏤空、淺浮雕、研磨拋光等。如出土的遼浮雕人物擊鼓玻璃帶銙、遼白玻璃刻牡丹紋帶銙,技法上就使用了淺浮雕和研磨拋光的技法,這種技法會使玻璃器上的紋飾具有一定的立體效果。
貼塑技法在玻璃材料上塑造出形狀各異的立體造型,這種技法在器皿類的玻璃器中較為廣泛。此外,鑲嵌、鏤空等裝飾技法也經常應用在玻璃製品的設計中,但玻璃製品的裝飾技法常常不是單獨出現,而是多種技法相輔相成,這樣才能形成豐富、美觀的視覺效果,也使得遊牧民族的玻璃製品具有較高的民族性審美研究價值。製作金銀器的各種工藝技藝發展到隋唐以後已經完備,遊牧民族金銀玉器審美傾向的變遷呈現出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
在遊牧民族使用的器物中,鳳首造型在金銀器、玻璃器以及陶瓷器中都有出現。該造型與我國北方地區發現的鴨嘴形玻璃器均有相似之處。通過以上研究,我們發現遊牧民族使用的金銀玉器的作為一種工藝品,無論是從造型還是創作技法上都有相似之處,工匠們將金銀玉器的製作方法帶到了玻璃器的製作當中。
陶瓷器皿對玻璃器的影響。玻璃器與陶瓷器在製作和使用上有許多相似之處。陶瓷器出現的時間較早,甚至有學者推測玻璃器的起源和陶瓷器有關,因為二者都需要高溫燒製,且陶瓷器具表面的釉面為玻璃態的物質,器型之間有相互借鑑,但實際上他們的製作技術有著根本上的區別。
陶瓷器在中國的發展源遠流長,有跡可循,相反,本土玻璃的發展脈絡不甚明晰,線索多有缺失。在漢代以後,開始出現玻璃日用器皿,耳環的造型出現在玻璃器和陶瓷器中,但陶瓷器對玻璃器的影響更多的是體現在器皿中。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國產玻璃的技術大幅發展,前文提到的大同北魏墓中出土的玻璃瓶、玻璃杯,以及河北定縣出土的玻璃瓶、玻璃缽等器型,這些均為國產製造的玻璃器型,造型均可找到對應的陶瓷器形。
隋代的李靜訓墓葬出土的玻璃罐、玻璃瓶與隋唐時期流行的陶瓷在造型、風格上均有相同之處。李靜訓墓中出土的玻璃罐造型屬於中國傳統器型,此類玻璃小罐應為仿陶瓷器型,另一件玻璃瓶出土於隋代李靜訓墓,而陶瓷器的這種器型最早出現在唐代,腹部有凸起弦紋、瓶身型據推測應與盤口瓶和雞頭壺有關,所以唐代白瓷瓶可能受到玻璃器型的影響。
宋遼金時期出土的國產玻璃器多為佛教用具,河北定縣淨眾寺出土的葫蘆瓶與定窯瓷器中的葫蘆瓶器型基本一致。葫蘆形玻璃器與陶瓷器皿並無差別,靜志寺出土的玻璃缽與瓷器的基本器型的基本特徵相對應,一些經典玻璃器型已被陶瓷器皿吸收。鳳首型器物,在陶瓷器中亦有體現。這種造型均為鼓腹束頸,瓶口呈鴨嘴狀,瓶身裝飾聯珠紋。北方遊牧民族使用的鳳首型玻璃器,瓶身造型簡潔,與遼代黃釉鳳首瓶陶瓷器從器型的相似性觀察可發現二者之間的關聯。
元明時期與陶瓷器相比,玻璃流傳下來的較少,目前僅在甘肅省漳縣汪世顯家族墓葬發現一件玻璃蓮花托盞,該器型與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元代的青瓷蓮花碗類似。明代時期發現的雙耳杯玻璃杯與故宮藏明代青花雙耳杯造型一致,這個時期的玻璃、瓷器、玉器之間的器型相互借鑑。值得注意的是,明代瓷器中的方、圓、六角、八角型等幾何陶瓷器型較為常見,很可能是受到了遊牧民族審美的影響。
清代的玻璃器依舊沒有擺脫依附陶瓷題材、造型、裝飾等既定的模式,玻璃器技術提升使玻璃的使用範圍逐漸擴大,製造出許多精品。如陶瓷器中的長頸瓶、水丞、玉壺春瓶、鼻菸壺等器型都為玻璃製作模仿的範本。
在中國古代工藝的歷史發展中,同為古代手工作坊製作的兩種功能相近的器具,實用美觀的陶瓷器的蓬勃發展必然擠佔了國產玻璃器具的成長空間,這種客觀因素直接導致國產玻璃的技術、器型等方面的發展失去創新和進步的動力,沒有像西方玻璃一樣成為日常生活最普及的用具。
國產玻璃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其一:玻璃配方和技術的落後一直是國產玻璃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其二:與瓷器的用途相近,又不及陶瓷的實用性強;其三:國產玻璃歷來就有仿玉傳統,種種因素的制約,使得玻璃器長期在陶瓷的陰影中成長。總體而言,儘管存在諸多因素阻礙中國玻璃藝術進一步發展,但卻意外的開啟了國產玻璃創作的新局面:一邊對玉器進行模仿,一邊以非常包容的心態,積極學習、接受外來玻璃的優點,找到中國玻璃的獨特藝術語言和新的氣象。
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實用價值觀與審美傾向。
時間和空間是遊牧民族文化形成的座標,任何一種民族文化都是在特定的地域環境下形成的,這種文化的形成必然會創造出和地域環境相應的群體性價值觀念和審美傾向。任何一種工藝品都是在實用性的基礎上兼具藝術之美,北方遊牧民族對玻璃製品創作的影響並不是持續性的,更多的體現在玻璃製品的使用上。遊牧民族對玻璃器器型和紋樣的選擇,更多是受到草原民族價值觀念和審美傾向的影響。
古代北方遊牧民族的實用價值觀。遊牧民族玻璃器造型的發展和衍變受到很多方面的影響,其中最為顯著的是受玻璃器實用性的制約。草原的遊牧民族很少定居生活,大部分財產都需要隨身攜帶,因此為了適應遊牧文化,選擇和使用器物的首要特點就是容易搬移,注重器具的實用性,這種價值觀念極大的促進草原民族使用玻璃器種類、造型的形成。
實用主義價值觀念讓遊牧民族在選擇器物時更注重實利和功用,努力排除特殊的困難和苦惱。玻璃器的使用背後承載的功能、習俗、等級和觀念不同,所以在使用和選擇器物上都有差異。
實際上,遊牧民族的觀念並非一成不變。其創造器具的目的是為了實現滿足社會生活的使用需求,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遊牧民族器具不斷地衍變出與生活方式相對應的器具造型樣式。如上文敘述達勒特古城遺址出土的玻璃瓶,據推測其器身的多種設計的目都是為了適應遊牧習尚。另外隨著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器物的使用也被賦予了一定等級含義,上層貴族在使用器皿時對實用性的要求相對普通百姓更低,對造型有著更高的要求,而普通百姓在使用器具時更注重對實用性的考量。
我國北方地區發現的西方玻璃質地較為堅硬,發現的玻璃類型多為器皿類,玻璃器皿雖然具有使用功能,但已經脫離了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不適宜傳統的遊牧遷徙,所以依據考古資料顯示使用者多為上層貴族和寺廟。而早期國產玻璃器的質地較脆,不能承受驟冷驟熱,很少作為器皿來使用,多為小型飾品或仿玉製品。魏晉南北朝時期,國產玻璃質量雖有提升,但實用性仍然未及其他類型的器皿。
當玻璃器具功能不能滿足日常使用需求,便會被其他器物替換使其面臨消失邊緣,甚至淘汰,因此古代國產玻璃器的發展線索若隱若現,作為器皿使用功能的空間被陶瓷、金銀器等器具逐步佔領。宋遼時期人們對玻璃的認識逐漸清晰,玻璃並非天然寶石,中國審美和價值觀歷來比較重視材料的真實純正。
遊牧民族曾多次入主中原,對中原文化的吸納促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現,種種因素導致了國人包括遊牧民族對待玻璃的態度逐漸發生轉變,但玻璃的生產和發展並未停滯。仿玉一直是國產玻璃的主要生產目的,社會在發展中一直存在不同層次的需求,所以玻璃的發展並未斷絕,遼宋以後在普通百姓之中十分流行。
草原民族同周邊民族交流的過程中在努力處理世俗生命和精神王國之間的矛盾,這種想法自然遷移到遊牧民族的日常生活中,使用或選擇某一種造型目的是在實用性的考量下,努力詮釋對於生活和自然的熱愛,體現了不同等級的遊牧民族使用價值觀,反映出民族獨特的文化內涵。
古代北方遊牧民族的審美傾向。任何一種工藝品都有實利性的一面,而功利性是短暫的,藝術性是長久的。“工藝美術是我國傳統的造型藝術之一,是物質生產與審美情趣完美結合的精神產品,一件好的工藝品,既是物質生產和工藝水平的直接反映,又體現了時代、地區和民族的審美觀念,最能代表勞動者智慧、才能和審美時尚,因而也最具藝術生命力”。
遊牧民族器物器型和圖案都具有濃郁的草原風格,崇尚自然的生態理念構成了遊牧民族的審美觀念,而器物形狀和圖案的靈感來源於草原自然環境,表達了人們的美好願望、生活情趣和審美思想等方面的追求。遊牧民族的工藝品發展至今一直具備物質與精神屬性的統一性,玻璃製作的器物不僅能夠解決人們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還能讓使用者在使用物品時能夠產生精神上的愉悅,達到實用功能與審美情趣的統一。
在遊牧民族的審美流變中,不同時期的遊牧民族對工藝製品中對美的享受與追求有不同的傾向性,我們可知在遊牧民族的審美流變中,變化的原因一方面來源於本民族器物的自然衍變,另一方面則是受到中原和西方的外來造型特徵的影響。這些改變都是為了適應社會環境,遊牧民族經歷過從原始部落到奴隸制以及封建制度的變化。
這種變化亦體現到玻璃器的造型藝術當中,服務對象面向上層社會,使用的器物圖案及器型吸納了外來文化的因素,不再以草原常見動植物為主,但造型總體上依舊保持著遊牧民族美觀大方、淳樸、生動等特點。這種變化為遊牧民族的藝術發展帶來活力和生機,最終構成遊牧民族的審美傾向、文化心理和價值觀念。只有一直處於變化當中,才能源源不斷的增加遊牧民族的審美內涵,豐富我國工藝美術的審美觀念。
格羅塞在《藝術的起源》一書中寫道“狩獵部落由自然界得來的畫題,幾乎絕對限於人物和動物的圖形。他們只挑選那些對他們有極大實際利益的題材。原始狩獵者對植物食糧多視為下等產業,自己無暇照管,都交給婦女去辦理,所以對植物就缺少注意”。這對我們觀察遊牧民族玻璃藝術的使用和裝飾的變遷有一定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