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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紐約Fashion Avenue的外套商到江蘇童裝廠的經理,大家紛紛發現這樣一個規律:勞動力成本在總成本中佔比高、對於技術條件需求比較低的生產環節是可以遷到東南亞的,但除此之外,往東南亞遷非常困難。

正如學者施展所言,在技術條件沒有出現實質性的變遷的情況下,製造業向中國的轉移,在可預見的未來是終局性的,中國的世界工廠的地位可能是終局性的。

換句話說,中國製造業向東南亞的轉移,實際上是中國供應鏈的一種“溢位”,而不是我們通常所理解的意義上的轉移。

文 / 春曉

離開中國,去哪兒?

今年五月的一個週四,中國姑娘言舞在紐約時裝大道(“Fashion Avenue”)的辦公室收到老闆郵件。川普宣佈向中國增收新一批關稅,這次終於影響到她所在的服裝業了。其實在這之前,言舞已經感覺不妙,對政治不感冒的她,主動去推特上關注了川普。提心吊膽幾個月後,她等待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了地。

言舞在紐約生活了快十年。就像許多華裔新移民一樣,她白手起家,勤勤勉勉,在紐約過著有滋有味的小日子,也算是實現了自己的“美國夢”。突如其來的關稅打亂了她波瀾不驚的生活。這十年來,言舞從未感覺“國際政治形勢”跟自己關係這麼密切。

言舞任職的公司是美國第一大的外套生產商,代理包括Michael Kors這樣的大牌女裝。言舞在公司擔任採購。負責和中國的供應商打交道。外套生產過程相對複雜,品牌願意外包給專業公司來做。一件衣服,如果品牌自己做,成本貴幾美元,但最終折射在零售價格上,就是幾十美元的差異。

川宣佈新關稅,公司立即進入緊急狀態。正在休假的猶太老闆發來驚恐的郵件。言舞立即給中國工廠打電話催貨,了解現有生產到了哪個階段,告訴他們“越早出越好”。她和供應商商量應對方案,有些供應商開始考慮把工廠搬到東南亞。

震盪的大局下,個體被逼做出180度的改變。言舞開始嘗試往孟加拉、高棉這些國家工廠下單。她告訴我,“一年以前,我們的態度是不可能離開中國。要是都轉出中國,這活沒法做了。但現在卻開始討論,我們可以去哪裡?”

不可替代的中國供應鏈

言舞出生在一個藝術家家庭,她的爸爸是一位知名的雕塑家。言舞的性格敏感溫柔中帶著韌性。言舞本科學習服裝專業,大學畢業那一年,中國加入了世貿組織協議。從那時起,中國在全球紡織品出口的量增加了近10倍,成為全球最大的紡織品出口國。

言舞畢業後加入江蘇一家紡織貿易公司。公司主要業務是出口面料到歐洲、美國。她那幾年一半時間跑業務,一半的時間搞工商稅。工作幾年後,她決定前往美國讀研,給自己放個假。

2010年,言舞研究生畢業,在紐約的一家大型服裝公司找到工作,負責國際採購。她那時常給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水洗皮革工廠下單(水洗皮革對環境汙染較嚴重,只有印巴願意做)。她很快發現,印巴公司對合同不是很尊重。交期、品質都要她盯著。

服裝行業季節性強,晚幾周交貨,品牌可能錯過銷售旺季。因此如果供應商錯過交期,美國買家可能會取消訂單或打折,“30%到50%都有可能”。相比之下,中國供應商就專業很多。

目前言舞手中大概有60%的供應商來自中國,40%來自南韓。這些南韓供應商大概有80%的貨都是從中國採購的。

“中國供應鏈非常強”。今年4月以來,言舞開始把5000件以上的單轉出中國。她嘗試過高棉、孟加拉等國家下單,但這些國家的工廠也還是從中國採購面料。

她拿外套舉例解釋。一件外套可能會有十幾個配件。“帽子、拉鍊、鈕釦、暗釦、欠扣,拉繩,stopper,棉、內膽”。而這些配件在中國都可以一站買到。

有時因為買方的原因,言舞還要在短時間內尋找便宜的替換品,“比如這個釦子十美分一個,我現在需要五美分一個,但品質不能差太遠,中國市場就比較容易找到替代品。”

中國工廠開到東南亞還有其他不利因素,第一個是運費成本,第二個是當地工人的熟練程度遠遠不及中國工人。

最近十年,言舞觀察到美國消費者的購買力停滯,亞馬遜和優衣庫的流行也一再衝擊傳統百貨商店。她很少接到沃爾瑪下“巨單”。她的客戶是類似Macy’s這樣的百貨商場,大部分下的是2000到3000件的小單。

越南和緬甸新一點的工廠規模約幾萬人,和中國服裝廠十幾年前的規模相當。他們動輒要求5000件起訂,所以言舞拿到3000件的訂單不能給他們做。

這時中國工廠就優勢凸顯。中國服裝廠在過去十年不斷縮小規模,兩三百人的廠就算是大中型了。工廠裡每條生長線可能十幾個人甚至更少,換線能力很強。這些熟練的工人可以接更小的單,更復雜的款式。

去東南亞開廠

言舞辦公室在紐約傳統的“製衣區”(Garment District),這裡曾彙集了紐約最多的服裝工廠。一直到80年代,都還有不少小作坊在這裡運營。那時外套很值錢,言舞聽公司的老裁縫講,有時一件能賣到幾百甚至上千美元。

過去20年,包括美國在內的不少發達國家逐漸把紡織和服裝產業轉移到了發展中國家。紐約的製衣區從工廠聚集地,變成了一個設計、採購、分銷和市場推廣中心。

歷史總是在不斷重演。紡織品和服裝製造業從發達國家到發展中國家的轉移,現在正在中國發生。

Christy是總部位於南京的的江蘇蘇美達輕紡的部門經理。蘇美達輕紡是國內最大的童裝和外套生產商之一。Christy負責美國市場,與言舞合作了5年之久。她告訴我前幾年美國訂單每年都有10-20%的增長。

蘇美達輕紡六七年前就在緬甸開了廠,目的是為了省掉歐洲12%的關稅。現在公司正策劃開染廠,把面料、原料和常規品類的生產也挪過去。除了緬甸,蘇美達在越南的工廠籌建兩年後,今年上半年開始生產。

“轉移是必須的,但是中國體量比較大,要安全轉移過去還是需要一個過程。”Christy告訴我。

她和同事發現東南亞並不如人們想象中的那麼美好。首先不少東南亞國家的原材料依然要依賴中國市場。就拿孟加拉來說,這個國家2005年有39%的紡織品和麵料進口自中國,而2017年這一比例已經增長到了47%。高棉(從30%到65%)、越南(從23%到50%)、巴基斯坦(32%到71%)和馬來西亞(從25%到54%)這幾年也越來越依賴中國的紡織品原料進口。

其次東南亞許多城市存在排華情緒。近在2018年,越南的首都河內、第二大城市胡志明市在內的多個城市都爆發反華示威。原因是當地人擔心政府建立的“新經濟特區”會遭到中國投資人的“宰割”。可以預見這樣的緊張情緒並不會迅速消失。

另外,越南工廠的工會勢力強大。工人動不動就打電話投訴僱主。政府對外國企業基建的要求嚴格。且工人的熟練程度不如中國工人。雖然當地工人的工資只有中國工人的60-70%,這多重因素疊加,也不見得有多大優勢。

儘管如此,Christy說,不轉移也不行,不管是中國還是美國,沒人敢把身家賭在川普的一張嘴上。

“所以我們今年就很窘,本來國內訂單就少,自己的工廠喂不飽,還必須把訂單拿到越南,孟加拉去。” Christy告訴我。

紡織及服裝行業是中國和不少其他發展中國家的重要經濟和就業支柱,僱傭成百上千萬的工人。中國一共有2000萬人受僱於紡織品和服裝行業,大部分聚集在長三角和珠三角。

根據2019年世界貿易組織(WTO)釋出的資料,2018年全球紡織品出口總額高達3150億美元,服裝出口總額則高達5050億美元。中國、歐盟和印度名列全球前三大紡織品出口地,佔到總出口額的近70%。中國、歐盟、孟加拉和越南是前四大服裝出口地,佔全球總額的72.3%。

近年來,中國在全球紡織品和服裝產業鏈上的角色也在演變。

舉個例子,2018年全球前三大服裝進口地是歐盟、美國和日本。這三個地方的人民買了全球61.5%的衣服。這一比例低於2017年的62.3%,比2005年的84%更是顯著下降。這並不是因為這三國人民買少了,而是因為中國人也開啟買買買模式了。

中國供應鏈“溢位”

關注東南亞創投市場的VC基金“7點5度”曾經這樣吐槽過越南的效率:

“以公路路況為代表的基礎設施滯後的問題,影響的是效率,運輸路上的每一秒堵車,大聲按喇叭,也無濟於事,耳朵裡聽著抱怨,眼裡看著紋絲不動的車隊,都讓人覺得交付日期遙遙無期。問題還沒完,原材到了,以為就可以開始馬力全開,開始加工了。這時候,旱季雨季都來搗亂,缺水導致無法發電 ,雨水過多,觸及老化電線,因為安全原因,也有暫停生產。吹著熱帶的風和享受較低的物價,當地的勞動力很難約束自己,工廠加工講究規範和紀律,那不如去消費,去享受。”

不完善的基礎設施,和低效率的勞動力提高了交易成本。麥肯錫全球研究所曾指出,東南亞國家聯盟的進出口成本(關稅,港雜費,內陸運輸費等)比中國貴24%,而且其整個進出口過程的時間比經合組織平均高出66%。

外交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曾經提出,在技術條件沒有出現實質性的變遷的情況下,製造業向中國的轉移,在可預見的未來是終局性的,因此中國的世界工廠的地位可能是終局性的。

那麼越南要取代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這是媒體的危言聳聽嗎?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施展親自前往越南調研。他發現,勞動力成本在總成本中佔比比較高、以及對於技術條件需求比較低的生產環節是可以遷到越南的,“但除此之外,往越南遷非常之困難。”

就拿生產紙板箱來說,越南本地可以生產紙板箱,但是生產紙板箱所需要的紙漿得到中國買。

越南一家生產電動車的企業表示,如果零部件是現成的,只要往上擰螺絲,這個東西可以完全在本地採購,但是如果還要對零部件做一些處理的話,這個東西本地做不了,必須到中國或別的地方採購。

“既然是這樣,那麼中國製造業向越南的轉移,實際上就是中國供應鏈的一種溢位,而根本就不是我們通常所理解的意義上的轉移。”他說。

老鄰居的中國貨

2018年,奢侈品品牌Burberry 一把火燒掉2.5億元未銷售的衣服,世界為之側目。有媒體說,這相當於燒掉了2萬件的Burberry風衣。

言舞告訴我,大品牌銷燬賣不掉的衣服,已經是公開的祕密。除了Burberry,香奈兒(Chanel)和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等奢侈品牌的庫存也會當做垃圾燃燒掉。

“設計師品牌通常會銷燬不需要的庫存,不願意打折賣,這是為了保持商品高溢價,不讓商品賣給“錯誤的人。”

美國中產階級對服裝的消費意識在迅速改變。言舞這幾年很少給自己買衣服。如果一定要買,她會買貴一點,更經穿的衣服。“我們生產了太多衣服了。大部分都浪費掉”。

那為什麼品牌還要不斷地生產呢?

所謂Variable Cost可變動成本,指隨著銷售量的變動而呈線性變動的成本,包括直接人工、直接材料等。在一定時期內,可變成本的發生總額隨著銷售量的增減而成正比例變動,但單位產品的耗費則保持不變。

而名牌不能接受大比例降價促銷庫存,因為這會影響品牌的溢價。“品牌溢價是個心理錨定,崩了就崩了,很難回來。”

正是在這樣的邏輯下,大品牌寧願銷燬庫存商品,也不願意降價賣出。它們一邊燒燬衣服,一邊超量生產,滋養著消費主義文化蓬勃發展。

言舞十年前初到紐約,她借住在中國城一家政府給窮人修的廉租樓裡。在中國城,那裡她見識到了名牌消費的另一面。

言舞當時的鄰居都是黑人和墨西哥裔。他們揹著黑色塑料垃圾袋,裡面裝著冒牌LV。白天他們就去中國城的Canal Street擺攤賣冒牌包包。中國城人流量巨大,不少外地來的美國遊客看到名牌包包,雙眼發光,恨不得一口氣買十個揹回鄉下。

言舞在廉租樓和鄰居相處融洽。但一天半夜卻被隔壁的吵架聲驚醒。接著是一聲悶響。過了幾天,她發現大樓門口擺了許多蠟燭。一問才知道,那天晚上她鄰居開槍殺死了老婆。她半夜聽到的那聲悶響,終於有了解釋。

第二天言舞立即收拾行李,搬離了中國城。

言舞現在在紐約有了自己的小家,不時去紐約中國城吃飯。看到在路邊擺攤賣假冒包包的小販,依然生意興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紐約警察隔三差五的掃蕩,卻怎麼也消滅不了賣包的小販。時光荏苒,言舞似乎已經完成了從新移民向美國主流的過渡,她出入Fashion Avenue,打交道的都是MK這樣的大品牌,不用買衣服,也有大牌爭著送給她穿。然而昔日的老鄰居,還有滋有味地幹著賣假包的老本行,和言舞一樣,無比依賴不可替代的中國供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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