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看疫情後的日本經濟現狀和走向，我透過3個最新事件來講述一下我的粗淺認識，以作拋磚引玉之探。

日本證交所發生網癱事件

今年10月1日，中秋和國慶疊加，成為喜上加喜的雙節。與疫情整整搏鬥了9個月的中國民眾終於喜氣洋洋地迎來了今年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長假，大家紛紛開車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呼吸一下野外的空氣。

對日本來說，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星期四，大家一如往常地上班。早上7點，東京證券交易所在開盤前的準備工作中，意外地發現股市資訊釋出系統出了問題，無法呈現股價。與地方城市的證券交易市場一確認，發現使用同一報價系統的札幌、名古屋和福岡的證交所也出現同樣的問題，而使用不同系統的大阪證交所則運轉正常。

在離開市還有15分鐘之時，東京證交所高層無奈地決定全面切斷網路，停止當天的股市交易，以便爭取時間全面整修系統。於是，以規模世界第三為驕傲的東京證交所就因為這次歷來最大的網路癱瘓事故而導致全天交易停止。

這次令東京證交所全天停擺的網癱事件，使人對日本數字化技術、網路技術的水平產生了懷疑。

全球數字競爭力排行榜日本名次下降

正好在幾天之前的9月26日，瑞士洛桑國際管理發展學院（IMD）釋出了2020年版全球數字競爭力排名。在全部63個國家和地區中，中國大陸從上一年的第22位躍升到了16位，而日本排在第27位，比上一年下降4位，可見日本正在失去數字競爭力。

也正因為如此，新任首相菅義偉等不及9月16日坐上新一任首相寶座，9月6日就迫不及待地透露了他當政後將下刀整改的領域和具體專案。他清晰地表示將改組疫情中應對乏力、效率低下的厚生勞動省，並增設“數碼廳”以一掃日本“IT落後國”的汙名，強力推動日本行政數字化。

有媒體尖銳地批評日本數字行政嚴重滯後，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行政手續中，只有12%可以透過網路申請，絕大多數必須填寫紙質資料。而即便為數不多的這些可使用網路進行的行政申請，還常常因系統準備不足而不斷出現問題，甚至發生重複申請等令人難以置信的初級故障。

至於地方醫院上報新冠病毒的確診及死亡病例時，仍襲用紙本表格和傳真機這類屬於20世紀的老舊手段，以致不斷髮生漏報、錯報現象。據報道，首都東京疫情對策總部僅有2部傳真機，而每部傳真機每天僅能處理最多150人的確診報告，2臺則不超過300人。其資訊傳達手段和工具之落後，叫人實在難以相信這就是在世界經濟中實力排位第三的經濟大國日本的現實。

我住酒店的兩次經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在5年前即2015年時，帶領上海一家媒體去北海道採訪，傍晚入住了洞爺湖畔的一家大型酒店。到達所住樓層，一走出電梯間，就遠遠地看到走廊上有幾個工人在忙碌，地上拖著長長的通訊線。走近一看，工人們正在往我所住的房間佈線。我困惑地問：“房間出了什麼問題？”聽了工人的說明，才鬧明白事情原委。

原來酒店方面事先做了功課，知道我對日本酒店的網路建設多有批評，所以緊急派人在我入住前悄悄地為我住的房間臨時拉上網線。他們沒有預料到我們早到了2小時。

洞爺湖畔的酒店走廊上，工人們正忙碌著往我所住房間佈線

我又感動又哭笑不得。我對酒店網路狀況提出批評，不是為了改善我個人入住時的網路環境，而是希望日本社會能跟上數字通訊時代的前進腳步。但同時也為這家酒店的貼心服務和盡力彌補不足之處的努力而感動。

筆者早在近20年前就開始呼籲日本社會重視網際網路的建設和運用。從2003年起在日本各地多次巡迴演講，一再呼籲日本要對中國遊客“觀光開國”，指出酒店、景點、餐館、商場等將要成為海外遊客集聚的設施或場所，要儘快建設好無線上網環境，要讓網路走進酒店，走進客房。對東京的一些五星級酒店更是多次點名批評，督促他們正視酒店內部網路環境落後的現實問題，儘快跟上數字通訊時代的變化，滿足遊客及消費者的需求。

可是，遺憾的是直到最近為止，日本社會對完善網路環境的重要性仍然缺乏正確認識。

2017年新年伊始，我去東京西新宿的一家高階酒店（以下權且稱作K酒店）拜訪朋友。到了大堂，只見一車又一車的遊客絡繹不絕地走進酒店。作為幾十年前就誕生在西新宿高樓區的第一家高層酒店，K酒店果然名不虛傳，生意十分興隆。

在大堂等朋友的時候，我注意到大堂裡依然沒有可供臨時來客使用的無線網路。抱著好奇的心情，我問西裝筆挺地站在一邊的大堂經理：“你們酒店沒有可供臨時來客使用的無線網路？”“沒有。”大堂經理滿臉堆笑地但是乾脆利落地回答，“有客人提出過不滿，希望我們改進。酒店也討論過這個問題，結論是不需改進。社長（總經理）等高層也知道的。”

我不會指責這位直言不諱的大堂經理，也不會怪罪K酒店，因為這是日本社會存在的一個共性問題。3年後的今天，筆者在寫本稿時，為慎重起見，特意向K酒店作了確認，結果得知酒店大堂依然沒有可供臨時來客使用的無線網路，由此也對大堂經理那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自信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日本的行政領域，這類問題也同樣是沉痾宿疾，非要有回春妙手才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治療效果。可惜的是還沒來得及讓新首相菅義偉施展妙手回春的神奇功夫，東京證交所的股票交易系統就發生故障先來了個下馬威。

手機支付服務“7Pay”引起的風波

日本在數字化技術、網路技術領域的滯後，根本原因固然是政府推動不力，但日本民眾對電子支付等日常生活中所運用的數字化技術、網路技術的不放心、不信任，也加大了這方面的滯後差距。筆者周圍就有許多人情願忍受生活中的許多不便，也堅決不肯將信用卡和手機捆綁。

中國支付寶佔領成田國際機場

當然，一般消費者之所以這麼保守謹慎，也和日本數字化技術及網路技術的落後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2019年7月1日，日本7-11便利店的母公司7&I控股公司推出其自主開發的手機支付服務“7Pay”，可在全日本約2.1萬家7-11便利店內使用，註冊使用者很快就達到150萬人左右。可是，7Pay投入服務的第二天即7月2日就有使用者反映被盜刷。3日調查發現確實存在非法利用現象，於是立即暫停信用卡和銀行卡的充值；4日又停止接受門店和ATM的現金充值及新使用者註冊。但問題沒有解決，到7月底，受到盜刷侵害的使用者已達800人，涉案金額3800萬日元。

盜刷事件發生後，7月4日，7pay社長小林強召開緊急記者會，就使用安全問題向社會道歉。當記者向小林提問，為何7pay不採取“二次認證”、“ SMS（簡訊）認證”時，小林強卻一臉疑惑地迴應：“什麼是二次認證？”“SMS？你是說Twitter嗎？”作為開發7pay的主體企業的負責人，小林社長居然不知道二次認證為何物？並把SMS誤解為社交媒體（SNS）的推特了。日本企業的技術知識認知的滯後和老化現狀，叫人實在難以置信。

4日晚間，東京警視廳釋出新聞表示，已在新宿逮捕了2名涉案的中國人，分別是22歲的張升與25歲的王某。

三井住友銀行推出新措施

10月7日，面對這種不願使用網銀、電子支付的根深蒂固的社會傾向，三井住友銀行決定採取2項新措施，2021年4月後新開賬戶者中，對不使用網銀者每年收取1100日元的手續費。要求發行紙質存摺的人也需支付每年550日元的手續費。該銀行期望透過這樣的措施來推進網銀和電子支付運用的普及。當然，18歲以下和75歲以上的人以及存款餘額在1萬日元以上、2年裡在銀行服務視窗或取款機存入取出現金的人則不包括在以上新措施的物件範圍內。

可以說，三井住友銀行推出的這2項帶有強制性質的新措施很像一個可能引起雪崩現象的“小雪球”，估計其他銀行也會陸續跟進。

隨著新冠病毒感染的擴大，現在各行業都在加強業務數字化，在減少人際交往機會的同時提高業務效率。不用特意去商店，只要能在網路或智慧手機上確認交易、明細等賬戶資訊，也能減少感染的風險，這些顯而易見的好處會減少使用者的心理牴觸。所以，“小雪球”很有可能會引起日本金融服務普及數字化技術的雪崩現象的。

瑞穗集團的雪球會滾到多大？

2020年10月6日，中國的國慶長假還沒有過完，日本卻傳來驚人訊息。日本主要銀行集團之一的瑞穗金融集團宣佈，集團將以有意願的員工為物件，引入週休3～4天的制度，將於今年12月開始實行這個新制度。這在日本全國性大銀行實屬首開先河之舉。

顯然疫情引起的影響已經滲透進了有“鐵飯碗”之稱的銀行這一聖域，多種工作方式的實行以越來越猛烈的勢頭開始衝擊日本社會的現有機制和企業文化。

不少時代意識比較強的大企業或外資企業的日本法人成了解禁兼職的排頭兵。它們是軟銀、日本甲骨文、雅虎、日產汽車、聯想日本、朝日啤酒、丸紅、新生銀行、東邦銀行、尤妮佳、佐川急便、富士通、瑞穗銀行等。

疫情稍有緩和後，莫邦富和他的團隊考察日本地方企業。

其實，企業解禁兼職的動向早已出現，為什麼要把2018年說成是日本企業兼職解禁元年呢？那是因為在那一年日本厚生勞動省修改了《就業規則範本》。這是一份供員工人數10人以上的公司制定就業規則時參考的官方推薦文字。為了配合日本中央政府對改革勞動方式提出的建議，2018年1月厚勞省在一直使用的《就業規則範本》中，刪除了“未經許可不得在其他公司從事工作”的內容，同時增加了“第14章副業、兼職”一章，在第六十七條中，明確寫明“勞動者可以在工作時間以外從事其他公司的工作”。

這份《就業規則範本》等同指導方針。對於這份檔案的修改，日本企業非常看重。有人說，日本企業以前禁止員工兼職是常識，是理所當然的。如今允許員工兼職是為了確保優秀人才。

當時，我看到這類訊息時就指出，對員工解除兼職禁令，表面上看可以找出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說，也各有其道理所在。但從最根本處看，就是日本企業開始放棄終身僱傭制了。長期的經濟低迷，員工凝聚力的降低以及價值觀的改變，使得日本企業長期以來奉為圭臬的論資排輩、終身僱用的傳統做法開始難以為繼了。

這次疫情對日本的衝擊力度之大、程度之深、持續時間之長，都是沒有前例可循的。面對舉步維艱的局面，企業必須要把生存作為眼前最主要的目標。在這樣的背景下，幾年前就在解除員工兼職禁令方面走在前列的瑞穗金融集團斷然決策，引進週休3天或4天制，對就業形態做出根本性的改革，估計會對日本企業界及社會整體產生滾雪球的影響。日本社會一向有跟風的習慣，相信會有不少企業相繼跟進。

至於這個剛開始滾動的雪球，會滾大到何種規模、會滾進多少行業，一時還難以預測，但肯定會給日本社會、傳統的僱傭模式帶來巨大的衝擊和變革，人們將拭目以待這場衝擊和變革帶來的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