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戈壁創投管理合夥人朱璘
據澎湃新聞10月28日報道,企業協作軟體Teambition(以下簡稱TB)確認已被阿里全資收購,這是本月繼長亭科技,第二筆正式公佈被阿里收購的To B公司,不禁讓人聯想To B領域接下來是否會迎來併購整合的高潮?從併購退出回看投資,我們需要注意些什麼?覆盤投資TB的過程我們能學到什麼?
作者/李曌
編輯/潘宇波
覆盤投資TB,併購退出是大勢李曌:為什麼你在2013年就關注到了企業協作市場?
朱璘:一方面當初我發現國內消費網際網路的泡沫比較大,差不多直到去年泡沫才真正破滅,另外一方面2011年前後IaaS市場發展跡象比較明顯,所以我們開始往這方向看。另外,就是當時阿里雲的底層收入增長比較快,底層增長快了後,上面的服務也會跟著快速發展起來,所以當時我們就看到了企業協作市場。
李曌:我看到當時美國的Yammer已經發展起來了。
朱璘:對,一開始我們也是對比美國市場看看有沒有類似的中國公司,找了很多家最終找到了TB(Teambition),當時這個賽道的玩家都挺初級的,既沒什麼收入,又沒做出產品,技術也沒有什麼難度。
李曌:那為什麼選中了TB,畢竟行業不止這一個玩家。
朱璘:當時掃了一圈,覺得小齊(齊俊元)團隊雖然很年輕,我們剛聊的時候他才大學畢業一年都不到,TB的前身也是他在生物試驗室做的一個小軟體,後面才慢慢拓展出一個跨行業的協作平臺,所以小齊的學習能力很強,團隊也蠻有活力的。的確,當時TB並不是最成熟的,那時Worktile、Tower在團隊年齡與收入上比它更成熟,但我們認為年輕人最有衝勁、潛力與試錯意願。
李曌:是不是還與當時的估值有關?
朱璘:其實它們的差距不大。
李曌:從接觸到最終投資花了多長時間?
朱璘:我們之前已經見過很多家,見到小齊當場就發了TS並且籤掉了,因為雙方都看對眼了,他也是比較注重感覺的人。
李曌:騰訊也投資了TB,為什麼最終齊俊元選擇了阿里而非騰訊?
朱璘:我只能說部分,這個問題肯定是他回答最好,因為決定是他做的,當然他和所有老股東都有聊過。雖然騰訊現在也大舉進入了產業網際網路,它在原來的遊戲、廣告等行業都挺成功的,但阿里在電商、物流等行業更偏實體經濟,從理念來說應該與小齊比較接近,因為他父親是大學教授,所以他對社會責任看得挺重的,加上可能阿里給他的資源、支援力度更符合預期。
李曌:阿里也是戈壁的LP,所以你們在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朱璘:併購交易更多還是創業者的意志,雖然我們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股東,但我們並沒有推動權。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並沒有特別的動作,也不需要有動作,小齊完全可以決策好。
實際上產業網際網路方向不止騰訊、阿里,所以那段時間還有很多巨頭都和他聊過,畢竟消費網際網路的天花板已經能看到,阿里雲又證明了雲端計算的增速,大家很自然地都會往這邊靠。
李曌:TB這個案例你們有多少回報?
朱璘:將近30倍的回報。
李曌:17年海外同類型的Trello被 Atlassian 以4.26 億美元收購,所以外界傳阿里出1億美金價效比很高了。
朱璘:這個交易能成功就表明大家對於條款是滿意的,無論是收購方還是被收購方。從投資人的角度來看,我對現在的回報感到滿意。
李曌:我看你們通過併購退出的案例還不少,怎麼看To B方向的併購趨勢?
朱璘:首先我認為併購是非常健康的商業行為,並且在我看來風險投資退出中有百分之七八十應該是要走併購的。IPO和併購的退出方式應該是相輔相成的,IPO的路徑更適合需要長期獨立發展的公司去走。而併購更多是IPO的補充方式,但對投資人的退出來說,併購實現的概率肯定比IPO更高。
李曌:這放在中國似乎很難實現。
朱璘:最終應該是這樣的,不然就是不健康的,IPO市場不應該承受那麼多公司,而且很多公司是不適合IPO的,比如對大部分公司來說至少要盈利,你不盈利,普通投資者怎麼知道公司到底有沒有前途,有沒有良性增長?甚至很多職業投資人也不一定理解增長。
其實每個公司有它的特色,比如創業公司的產品好或使用者量還不錯,但商業化程度很受限,那將自己明顯的短板弱項交給大公司來做,這其實很合理。
另外,企服市場很多產品的可預見性很強,適合併購。比如我們和思科也有很多合作,思科在矽谷可以說是併購之王了,它每年併購數量非常多,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買老員工的公司。這就是大公司的創新困境,因為公司太大了,你不可能用一個規矩去管所有人,而且創新者多是沒有規矩的,最終就是出走居多。
後來思科想明白了,你不願意在內部賽馬,那就讓你出去,如果你做出來的東西把我這條產品線打敗了,那我再把你買回來,因為企服產品有可預見性,所以價格一般都很合理,未來在中國這種情況也會越來越常見。
李曌:那To B的併購與To C的併購有何不同?
朱璘:在中國一個消費網際網路公司做到最大,那它一定是和所有使用者都發生了交集,而一個企業服務公司即便做到最大,也肯定有較多客戶是不用的,所以併購是非常有意義的。
比如滴滴與快的合併不是為了做收入,而是為了消除競爭,不然滴滴補貼1塊錢,快的也補貼1塊錢,而並完兩家只要給1塊錢就行了。企業服務沒有補貼,有補貼也沒用,所以就是你賺1塊錢,我賺1塊錢,我們並完後大家賺2塊錢,這是個雙贏的局勢。
李曌:在美國做併購的大部分是大的To B公司,而在中國還沒有大的To B公司,但有意思的是大的To C公司開始收小的To B公司,你怎麼看?
朱璘:這是因為To C大公司在尋求To B發展,當中一定需要補短板,如果中小公司做得夠專,從併購價值來說互補性是很強的,所以大的To C公司入場也會使得併購環境不斷改善。
李曌:此次阿里併購TB也有人說是和商業化挑戰有關,在企業協作市場,為什麼它的商業化難度大?
朱璘:主要是微信、釘釘免費,E-mail也是相對免費的,另外企業級使用者數量是有限的,所以一個SaaS客戶收多少錢也是很有學問的。
其實,TB一開始並沒有切整個公司,而是選公司的研發部、市場部等來服務,定價也比較低,讓研發部、市場部用自己的預算就能覆蓋,所以能很快起來。但發展到一定程度發現如果不去打通整個公司,收入要增長難度是比較高的,這其實就是現在的困境。
現在再切這個市場的新公司或大公司都會面臨這個問題,要讓使用者付費,那你肯定要有更強更新的功能,但這不等於簡單的功能堆積。
李曌:現在企業協作市場已進入了整合期,創業公司該如何找機會?
朱璘:我們有一個橫縱標的方法,橫座標就是現有狀態,比如CDN、線上文件編輯、日曆、E-mail郵件、CRM、ERP等等,我們需要看哪些是巨頭已經做了,哪些巨頭還沒做,哪些能收費,哪些不能收費等等,對這塊的觀察是很靜態的,無非是基於現狀做判斷。
縱座標會有幾個維度,一是有沒有可能比他們現有產品更好,比如簡單的CRM就是錄入,現在有些SCRM獲客成本極低,基於社交網路能把人際關係都調起來了。
另外,某些產業更替時會產生新機會。舉個例子,為什麼CDN在國內會火起來,因為視訊網站與短視訊火了,所以CDN就火起來了,這是因為某一個行業起來了,隨後專屬的服務行業也就起來了。這類機會要求你對市場要有深刻理解,一旦起來能很快跟上。
再比如視訊會議,這不是一個新行業,思科做了很長時間,美國也有好幾家公司在做,ZOOM就是就抓住了移動網際網路的機會,以更好的產品體驗解決了客戶需求。
李曌:所以要能抓住產業裡新變數帶來的新機會。
朱璘:是的,包括協同市場也是一樣,因為企業與企業的溝通頻次、內容都在增加,公司發展越來越大,各部門間的摩擦也在增加,所以需要有一個協作平臺把這些摩擦降低,TB這類的產品就是這樣誕生的,屬於需求帶動的。
另外,當前對於創業公司而言一定要能再往前走一步,如果大公司跟進做類似的功能,那創業公司的優勢幾乎為零,所以一定要思考下一代協同的機會,畢竟大公司轉身慢。
To B投資的三個坑李曌:你們投To B有7年了,能否分享當中踩過的三個坑?
朱璘:第一個坑是中國市場不如美國市場成熟,很多美國的SaaS經驗在中國不能直接通用。最初投TB的同時我們還在看一些雲端儲存公司,因為那時美國Dropbox很紅,中國冒出了各種網盤,現在以某度網盤為主,並且至今還是免費的,這樣小公司哪有什麼機會。只是當時我們覺得時間對了,使用者應該會用,但其實行業發展速度遠低於大家想象。
另外,美國企業級服務意味著在安全性、穩定性等方面比消費級服務好很多,而中國企業對安全性和穩定性等要求並沒有那麼高,並且對能帶來收入產品的熱情遠高於能帶來效率的產品,所以會直接採用消費級服務。再加上中國企業的生存問題等因素,也讓企服公司活得非常辛苦,但長期來看To B市場向好發展是趨勢。
第二個坑是在真偽需求方面,如果你的產品不夠革命性,那使用者是不會放棄免費的,所以你在做一個服務前要想好市面上有沒有替代品,這些替代品的功能怎樣等問題。尤其是這幾年銀根收緊,很多傳統企業借不到錢,市場有傳導效應,大家對預算都開始收緊,這也影響了企服公司的增長。
第三個坑是服務意識不夠。企業服務的「服務」是中國人加上去的,美國人就叫Enterprise,他們沒有Service的概念。
「Service」很有意思,中國客戶覺得付完錢你就得給我服務。比如客戶要線下部署,很多網際網路出身的團隊對這事理解程度很差,因為習慣了線上交流與引導市場了,但在企服可能有客戶使用老辦法很長時間了,要想收錢,就需要讓他覺得效率高,不然就繼續用原來的。我們投過一些純網際網路創業的公司,當往To B切時就不適應,因為服務意識不夠,產品很難賣。
李曌:當前似乎定製化是中國To B公司的必經階段?雖然我知道很多投資人更喜歡能產品化的To B公司,有規模效應,但事實是大量中國To B公司都在做定製化服務。
朱璘:我的理解是現在活得還不錯的To B公司,不能說它們定製,但都是對私有部署有一定專注度與重視度的,其實美國像埃森哲等大諮詢公司也會給很多大企業做定製化需求,但並不妨礙大企業在用定製型的同時也用通用型產品。
長期我一定也是看好通用型的,畢竟定製型公司容易被通用型公司吃掉;中短期無論是通用型與定製型能否堅持都很重要,這建立在要把燒錢速度降下來,以及選好細分賽道的基礎上,不要選一個客戶基礎不好或能用免費替代的賽道。
李曌:現在一些大機構在找垂直方向的To B服務新機會,我看你們在垂直方向投的To B服務相對較少。
朱璘:這是個理論和實際的問題,理論上是應該做,但實際上發現好公司不多,也與Timing有關,有時行業的滲透率還沒到。比如製造業,數字化程度都很低,那你可能就要一步步來,做To B不僅要有耐心,而且還要願意做苦活、累活,不像To C進來就可以賭一把,起來就起來了。
李曌:To B公司需要能耐得住寂寞,但對資本而言退出很重要,你有什麼經驗分享?
朱璘:我們投了7年也不算很長,差不多就是一個週期,已經有退出了。從經驗上來看,我覺得在選標的上還挺關鍵的,因為我在做To B投資時首先沒打算走上市退出,很多投To C的投資人習慣了上市,但在To B行業應該要有八到九成公司走併購,不然一個To B公司的成長週期太長了,可能需要20年左右才能成熟。所以在投的時候就要想什麼時候能賣,賣給誰,我自己每年都要想一想。
從併購退出考慮,那選團隊也很關鍵,如果我作為大公司高管,肯定不會選一個不認可我文化的團隊,因為管不了,但如果團隊學習能力夠強,那可能會考慮。或者你以前在500強做過,你回500強的機率比較高,就像思科很喜歡買前員工的公司,因為它知道買回來不會有融合問題,文化都很清楚。
李曌:如果要投垂直領域的2B公司,你們會選在企業服務有能力的人,還是選在行業中有能力的人?
朱璘:我覺得可能還是看綜合素質,或者說要學習能力強、綜合素質高的團隊,因為行業在變化,學習能力不夠強最終都會被淘汰,綜合素質不高涉及到併購也成不了。一個好的企服管理團隊不僅要能做產品,還要能帶銷售,而銷售與研發的特性完全不一樣,所以對綜合素質要求會比較高。
至於是企服基因多一點,還是產品基因多一點,我覺得都可以,關鍵要有一個比較Open的態度,比如我分享踩過的這些坑是否認可,如果要用我的錢再踩一遍,那我不一定願意。
李曌:人的作用的確非常重要,過去太多併購失敗的案例都與創始團隊退出有關。
朱璘:現在已經慢慢在改變,很多時候收也是把整個團隊收進來,像阿里把友盟收進來後創始人蔣凡被重用,這個併購就算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管淘寶與天貓的人。
我不是說希望創業者要放棄自己的理想,但現實可能會面臨這樣的選擇,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要務實考慮一下,不要連這個都不考慮,那才是很可怕的。畢竟你會看到在To B行業,小公司和大公司合作挺多,而在To C可能比較少,那是一個「打仗」的過程,除非是上下游才有真正合作的關係。
李曌:你對於退出可以說思考非常深了,以退定投這個策略對你影響蠻大的。
朱璘:我覺得做投資只有一件事情是不變的,就是要賺錢,你不退就賺不到錢,一定要想好怎麼退,LP投錢給你就是相信你能替他賺錢,不賺錢你投火星他也沒興趣。
投資人必須得務實,風險投資在中國20多年後虛的東西慢慢少了,不然昨天還是一個超級專案,明天就發現瀕臨倒閉,那投資人還能信什麼,只能信真金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