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 王進雨
30多地“禁塑令”槍響,全國塑膠之鄉——安徽桐城徘徊在了十字路口。
從上世紀80年代涉足塑膠製品,到坐擁千餘企業發跡,幾十年間這裡對限塑並不陌生。只是這一次,禁止使用一次性不可降解塑膠大限將至,何時轉型成為小城的焦點。
“當下轉肯定不行,轉了沒訂單就是等死,但不轉也沒單子做”。桐城一位從事塑膠行業多年的企業主難掩內心糾結。
“觀望心態”成了塑膠之鄉眾多企業主的一個縮影。
“市場會很大,但這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們現在轉也就像是在賭博一樣。”當地一家企業主表示。此番轉向,被部分人視作80年代在承包責任書上簽字的小崗村村民。
新渡鎮某紙杯生產“作坊”,生產車間在門店之後。
01
禁塑大限:小作坊不打烊,大廠“訂單荒”
有企業20多臺機器一兩臺開工,“怕禁塑令嚴格實施,普通一次性塑膠也不敢多存”
桐城市距離安徽省會合肥僅約1個小時車程,曾經的“桐城派”故鄉頭銜讓這裡小有名氣。不過,近些年,往往是“塑膠之鄉”“塑膠袋大都”的標籤將其推向臺前。
沿著206國道從桐城市中心驅車而下,便是桐城包裝製品最為集中的新渡鎮,一路上制塑企業散落於道路兩側,未進村落,塑膠“重鎮”的影子已緩緩劃過眼簾。
這些小作坊大都沒有名字,周圍的人習慣性地將其稱之為“某某家的”,而且大多24小時輪班作業,即使到了華燈漸熄,整條街上商店開始打烊,不遠處依舊能看到有商戶燈火通明。他們有的將大門虛掩,不時傳出機器轟鳴聲,有的則乾脆大門敞開,只留一個老人看守,一旁可見成捆的塑膠薄膜和正在印染、切割、不停運轉著的機器。
鎮上一戶人家夜晚機器還在生產。
據鎮上居民講述,這些小作坊只是冰山一角。這些年環保風暴疊加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很多企業經營難以維持,不然景象會更“熱鬧”。
根據當地政府提供的一份調研報告,上世紀80年代起,桐城有村民開始從事塑膠製品生意。如今,該市已發展成為國內塑膠袋生產第一城。企查查資料顯示,截至2020年11月,全市共有8000家與塑膠相關注冊企業,註冊資本在2000萬元以上的企業達183家。
“新渡鎮供應著全國約一半的塑膠袋,目前整個桐城市的塑膠袋產能大約佔全國市場60%,新渡鎮產能佔桐城市的80%。”徐良生說,這一比例並沒有隨著塑膠作坊的關停而減少,“只是關閉一些小廠,一些(滿足環評資質)的大廠擴產,整體產能是增加的。”
然而,看似一如往常,禁塑風暴颳起,隱痛隨之而來。
目前,“禁塑令”正式在全國各地實施已進入倒計時。今年1月19日,國家發改委、生態環境部聯合釋出公告,提出將有序禁止、限制部分塑膠製品的生產、銷售和使用。7月,國家發改委、生態環境部再次釋出通知,明確要在2021年1月1日起,直轄市、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建成區的商場、超市、藥店、書店禁止使用一次性不可降解塑膠袋,禁用一次塑膠餐具等。
作為新渡鎮塑膠製品產能的主力軍,大中型塑膠廠正經受著變動帶來的“震盪”。
這些工廠主要集中在小鎮中心街2公里外的桐城雙新經濟開發區。開發區管委會某姚姓主任介紹,目前,園區內已入駐的塑膠相關企業達100多家,普遍有二三十條產線,日產能多在20-30噸以上。
2020年進入尾聲,汪瑞及鎮上的“可降解塑膠”訂單沒能填補上缺口,反而加重“訂單荒”。
“往年這時候企業過年都要存貨,按理說這時候應該是旺季,以往出四五噸貨沒有問題,而且晚上還可能加班。但今年疫情下行情不好。另外大家也怕禁塑令真的能嚴格實施,普通一次性塑膠不敢多存。”當地一家名為瑞之豐新材料有限公司(簡稱:“瑞之豐”)的生意受到波及,國內需求以及外貿訂單縮水,廠子日生產塑膠量僅為3噸,大致是去年的6成。
對於未來一年的變數,老闆汪瑞選擇觀望:“誰知道明年什麼樣子”。
02
等不來的“迭代”塑膠袋訂單
客戶一天三十幾個電話詢問卻不見下單,利潤“腰斬”企業轉型無動力
今年28歲的汪瑞,高中畢業即踏入塑膠行業,2017年,他從母親手中接過自家塑膠廠,開始自產自銷。此後3年時間,瑞之豐從擁有一臺吹膜機發展到4條完整的塑膠袋生產線,日產能達到5噸。
以往,一噸塑膠製品可以獲得1000-1200塊錢的毛利潤,以日產5噸計算,汪瑞能賺到5000元。近期,由於產量只有往年的6成,利潤隨之下滑至2000元左右。
一年下來,汪瑞收入縮水至20萬元。
按照汪瑞的說法,塑膠小鎮正經歷“禁塑”風暴前少有的平靜。一方面,傳統一次性塑膠同質化競爭嚴重,疫情下訂單量不足;另一方面,可降解塑膠袋沒人要,停產的機器變多。
“現在(普通一次性塑膠包裝袋)還有人下單就先幹著,等哪天外地不要一次性的了,我們再轉也不遲。”眼下,沒有訂單成了鎮上企業不轉型的最大原因。
今年7月,汪瑞的瑞之豐也曾想過做“生物降解塑膠袋”。他為此改造了機器,並試產了一小批全生物降解塑膠袋製品樣本,用於方便與商戶買賣時詢價驗貨。正是那時開始,他接到詢問“可降解塑膠”的電話增多,一天能達到三十幾個。
汪瑞稱,每當有客戶詢問“可降解塑膠袋”,他都會發一些樣品過去,但基本上都是問一問,瞭解下行情,並沒有真實的訂單接到手。
據當地多個行業從業者以及相關部門從業者證實,全鎮近千家塑膠袋企業中,宣稱自己有可降解產品的不少,但真正批次生產“一次性全生物可降解塑膠袋”的只有不到5家,大多數企業都是接到訂單後加價外包。
桐城市千家惠塑膠包裝有限公司(簡稱:“千家惠”)和安徽沃科美新材料(簡稱:”沃科美“)有限公司是轉型企業中的兩家,儘管步伐遠遠領先於當地企業,但生意卻不如預料中理想。
相比之下,沃科美轉型全降解的時間更早,力度也更大,在本地塑膠行業界頗為知名。
這是一家由洪濤和妻子汪彥一起經營創辦的“夫妻店”。夫婦二人2004年開始從事塑膠行業,起初也如小鎮上大多作坊一樣生產浴帽、一次性馬桶墊等技術含量較低的產品,並由此逐漸發家,2012年左右轉型塑膠包裝袋。2015年,吉林省率先開始禁塑,洪濤等人在當地政府組織下前往考察,也是這次吉林之行,兩人受到啟發研究起轉型可降解塑膠。
做塑膠袋之餘,洪濤還在宣傳上下起了工夫。他本人研發出一款可降解塑膠袋掃碼機,投放在城市各處,市民掃碼就能免費獲得塑膠袋,藉此宣傳推廣自己的產品。
這種境況一度讓他萌生再次轉型的想法——將廠房租出去,投資酒店。“我把廠子租出去,20塊錢一平方米,一年能有上百萬,比我自己幹還賺錢。”洪濤說。
採訪期間,海南“最嚴”禁塑利好火速傳導至此,讓他重新看到了曙光。不過,儘管一些可降解塑膠訂單較以往增多,這些日子他仍在等待全降解全國鋪開,並預計這一天會在2025年到來。
03
成本翻3倍,“生物降解”還不是一門好生意?
4條生產線改造成本150萬元,可降解塑膠包裝儲存韌性易變差
全降解塑膠推廣在即,為何沒能驅使小鎮企業對轉型“趨之若鶩”?
價格顯然是一道檻。
4條生產線花費將近150萬元。汪瑞估算著,即使一些小廠沒有吹膜機,折算下來的改造成本也要幾十萬。
擺在企業面前的門檻並非只有成本陡增,庫存問題同樣一時難以消化。
按照海南省目前執行的“完全生物降解”標準,埋在土壤裡,全生物降解塑膠袋要在6個月內基本降解成二氧化碳和水。但實際上,在空氣中,全生物降解塑膠一樣能夠分解,目前市面上的可降解塑膠包裝在空氣中暴露超過一定時間後,韌性、耐磨耗性就會變差,以至於不能使用。
較短的可儲存時間讓部分下游商家不敢大批次囤貨。該人士因此判斷此次轉型難成風潮:國家之前禁用兩絲半以下(0.025mm)的塑膠袋,但市面上90%還是兩絲半(0.025mm))以下的……政策是好,但現在可降解技術還不成熟,不靠譜。
04
市場魚龍混雜,真假“自定義”
降解率僅為20%-30%的塑膠袋也存在,可降解原料昂貴有企業“摻假”
今年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國對可降解的標準一直沒有明確,這也成了可降解難以有效推進的因素之一。
目前,國內生物降解塑膠購物袋的執行標準是按照2019年制定的國標GB/T 38082-2019,其中,對於生物降解塑膠購物袋的降解率要求為60%以上。
直到今年9月,中國輕工業聯合會制定了《可降解塑膠製品的分類與標識規範指南》(簡稱:“《指南》”),明確要求可降解塑膠其生物降解率應≥90%,且其重金屬及特定元素含量等其他條件必須同時達標才算作可降解塑膠。
千家惠負責人汪黨恩說,這份標準釋出,自己心裡的一塊大石才算落地,也才敢轉型全降解。不過,即便有了標準,如何辨別檢驗袋子的降解率達不達標也是現實問題。
一般而言,傳統一次性塑膠袋的製成可分為大致四個步驟,改性、吹膜、印花、制袋。其中,第一步“改性”最為關鍵。所謂改性就是在PE(聚乙烯)內混入如石灰、粘合劑等原料物質,按原料各自比例不同,生成塑膠的品質也千差萬別。
生物可降解塑膠也是原料改性後再經過其他三個步驟最終成品,主要材料是PBAT+PLA+澱粉,PBAT原料來自化工產品,PLA即聚乳酸,國內通常由玉米發酵後生成乳酸,再工業合成成聚乳酸。
由於PBAT和PLA等原料價格昂貴,有些企業會在原料中加入傳統塑膠成分以降低成本,但降解率自然也會打折扣。
洪濤認為,檢測問題如果解決不了,最終會在市場上造成劣幣驅逐良幣。
桐城綠能粒子開發有限公司(簡稱:“綠能粒子”)就是一家生產光降解塑膠母粒的企業,其輪值總經理李佔平介紹,光降解塑膠袋在沒有光照的情況下,可以貯存兩年,使用壽命遠超生物降解。更重要的是“客戶拿我們的粒子生產不用新增任何東西,也不用改造裝置,即使十幾年的老機器都可以用。”
但是,光降解一個突出問題就是降解率不達標,尤其在缺光時更是幾乎不能降解。今年10月,國信證券一份研報認為, 光降解塑膠儘管技術已經成熟,但只能用應用於一些光照條件比較好的地區,較為侷限,因此合成生物降解還是主流門類。
儘管如此,李佔平卻重金押寶。
他篤定,一旦全國性禁塑,光降解塑膠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成為主流,公司也因此積極籌備擴產。目前,公司可降解粒子產能3萬噸/年,明年計劃新增20條產線,產能擴大到25萬噸/年。
05
禁塑風暴,遠了還是近了
海南打響第一槍企業訂單增多,政策或面臨落實難題
12月1日起,海南要求在省內全面禁止一次性不可降解塑膠袋、塑膠餐飲具等塑膠製品的生產以及流通。這是今年1月國家發改委釋出相關意見以來,國內第一個正式實施“禁塑令”的省份。
在12月到來前,海南已將塑膠袋、餐具等2大類、10個小類的一次性不可降解塑膠製品納入首批“禁塑”範圍,還構建形成了“法規+標準+名錄+替代產品+可追溯體系”全流程閉環禁塑管理體系。
海南的率先起步以及重拳整治讓外界對真正實現全面禁塑有了一定預期。 不過,也有分析人士認為,能否禁塑需要等待長期檢驗:一次性塑膠製品使用場景太多,且可降解和一次性塑膠袋價格相差懸殊巨大,很容易給不法商販留下套利空間。
早在2014年,吉林省曾下發檔案,要求在2015年1月1日起全省範圍內禁止生產、銷售和提供不可降解塑膠購物袋、塑膠餐具。兩年後,有調查發現,當地市場不僅發現假冒產品,在一些農貿市場、食雜店、小吃街等地,使用不可降解塑膠袋的現象隨處可見。
海南禁塑為桐城企業帶了新訂單,但單純靠這一市場還是太小。
桐城所屬的安徽省的方案中,也只是提出2020年底,在部分地區、部分領域禁止、限制部分塑膠製品的生產、銷售和使用;到2025年,塑膠製品生產、流通、消費和回收處置環境制度基本建立。
安徽省11月份下發的塑膠製品企業登記表。開發區工作人員供圖
禁塑風暴能否以及何時在全國真正颳起,目前還是未知數,但這並未澆滅二級市場上圍繞“可降解概念”的狂歡。
從年初至12月24日,可降解龍頭公司金髮科技股價漲幅已超過134%,國內最大的乳酸生產企業金丹科技股價漲幅也達到180%。其它幾隻概念股如莫高股份、瑞豐高材、彤程新材股價年內漲幅均在在70%以上。
可降解相關原料企業的產能擴張也在進行中。根據東吳證券資料,目前,金髮科技、瑞豐高材、彤程新材的新建PBAT產能均為6萬噸/年。未上市公司中,藍山屯河新建PBAT產能最多,二級在建產能高達24萬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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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建議用環保鉤物袋,多次重複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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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限塑令令超市的袋子直接翻了幾倍,以前都是免費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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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長痛不如短痛,早改早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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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對製造各類刷子沒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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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當年沒限成,後又大發展。大家肯定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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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這是一個過程,時間要一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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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到時就有假的塑膠袋魚龍混雜了,大家分不清,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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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這個限塑令影響最大的就是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