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緩緩君
01
然而,該闢謠訊息很快就成為了2020年末的大型打臉現場。
12月27日,據浙江線上釋出的公開訊息:
“12月24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調查組執法人員進駐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開展調查。調查人員對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及部門相關負責人進行了調查詢問,並提取相關證據資料。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積極配合,認真接受調查組詢問,及時提供相關資料,自覺接受調查。整個過程平穩有序,當天現場調查全部結束。”
對於螞蟻集團經營中存在的主要問題,這位副行長的措辭還是比較嚴厲的,包括:
公司治理機制不健全;法律意識淡漠,藐視監管合規要求,存在違規監管套利行為;利用市場優勢地位排斥同業經營者;損害消費者合法權益,引發消費者投訴等。
在提出了五點整改要求後,潘功勝表示:
“金融管理部門將一如既往鼓勵、支援金融科技企業在服務實體經濟和遵從審慎監管的前提下守正創新,推動金融科技成為助推國內國際雙迴圈的重要力量。”
由此可見,措辭雖然嚴厲,指出的問題也直達要害,但監管部門並沒有真的下狠手,而是要求以螞蟻為代表的金融科技企業樹立合規意識,在監管的要求下健康發展。
螞蟻集團則於當日釋出公告稱:
“螞蟻集團感謝金融管理部門對於公司的指導和幫助。我們將利用此次契機,夯實企業合規發展的根基,在服務實體經濟和遵從金融監管的前提下,堅持守正創新,堅持服務小微,透過發展金融科技助力提高金融服務效率和普惠性,並不斷提升國際競爭力,為構建雙迴圈新發展格局貢獻力量。”
至此,螞蟻風波終於告一段落。
只是,對於這次風波的起因,外界依然存在巨大的爭議。
有人認為,馬雲炮轟國家金融監管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引來了社會主義鐵錘的敲打,以示警告;也有人認為,以馬雲的段位,怎麼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一定是早就知會過監管部門了,他是為了加速推動監管落地故意而為之。
孰是孰非,外界其實是無從證實的。
所以只能說一些個人的推測。
而我的看法是,馬雲是在做“最後一搏”,才引發了這次的風波。
而結果並不如他所願,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但對於國家和老百姓而言,這次風波的影響,在我看來是極為深遠的,可以說是具有里程碑意義。
以下進行詳細分析。
02
2020年10月24日,馬雲在外灘金融峰會上發表了一段21分鐘的演講,引發了巨大爭議。
在這段演講開始之前,馬雲表示:“今天要不要來講,坦白來說,我很糾結。”
言語之間略顯小心和拘謹。
直到進入正題,馬雲開啟了炮轟模式:
先是炮轟《巴塞爾協議》(巴塞爾委員會制定的在全球範圍內主要的銀行資本和風險監管標準)像一個老年人俱樂部,認為中國不應該和這樣的國際監管標準接軌。
接著話鋒一轉,馬雲又炮轟中國的金融系統,說中國金融基本上沒有系統。
在馬雲看來,中國要擔心的不是系統性金融風險,而是缺乏金融系統的風險。
這番話的措辭其實是相當激烈的。
這已經不僅僅是在得罪金融圈了,而是把我們國家這些年在建設金融系統上的努力全盤否定了。
而馬雲開出的藥方,是銀行業要摒棄“當鋪思維”,透過創新來建設一套全新的金融體系。
至於金融創新過程中發生的風險怎麼辦?
馬雲表示,創新肯定要付出代價,不如由我們這一代人站出來承擔這個代價。
以上是演講的大致內容,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看一下完整的演講影片。
總體上,馬雲的措辭都非常激烈,炮轟巴塞爾協議,炮轟中國金融沒有系統,炮轟中國監管水平低下。
懟天懟地懟空氣。
看到這段影片,我的第一反應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馬雲一定是有什麼利益訴求在背後,否則沒必要用這麼激烈的措辭去否定金融監管。
馬雲的這番講話還引發了我的一個擔憂:中國會不會步美國的後塵?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美國的各行各業都誕生了壟斷巨頭,包括石油大王、鋼鐵大王、煤炭大王、糖業大王、屠宰業大王等等。
這些行業巨頭誕生後,其實並沒有哄抬物價,反而還壓低了商品的成本(比如洛克菲勒家族在壟斷煤油市場後,還把成品油的零售價降低了80%)。
但這些壟斷巨頭真正的危害在於,他們在商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後,開始把“觸角”蔓延到政治領域。
他們會透過遊說政府官員和國會議員的方式,去推動國會制定有利於自己的政策,好讓自己的企業永遠處於有利地位,實現長期的壟斷(這會極大地抬高新的從業者進入行業的門檻,從而影響社會的進步)。
野心大的,還會試圖去操控政治,甚至不惜和總統叫板。
像這樣的行業巨頭,還有另外一個我們非常熟悉的稱呼——財閥。
100多年前(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美國財閥的勢力一度達到了頂峰,直到在老羅斯福、塔夫脫和威爾遜三位美國總統的努力之下,才把財閥的力量壓制住。
(關於美國政治的一副諷刺漫畫,諷刺當時美國國會議員一個個都成為了壟斷資本家的話事人)
但直到今天,財閥依然是美國政治版圖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他們往往會透過安排代理人的方式,來影響政治。
(美國的政府高官和企業高管身份常常可以“無縫銜接”,比如前司法部長巴爾過去曾是美國最大電信運營商的高階副總裁,再比如前國防部長馬蒂斯在離任後去了通用動力公司擔任董事會成員,這種企業高管和政府高官之間的身份切換,讓巨頭企業和政府部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果財閥的力量沒有受到壓制會怎麼樣?
看看我們隔壁的韓國就知道了。
韓國的財閥不僅綁架了國家的經濟,在政治上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手遮天。
這就導致任何一項可能會影響到財閥利益的改革,都難以實施。
即便文在寅貴為總統,在和財閥的博弈中,依然處於不利地位,甚至不排除下臺後被送進監獄的可能(韓國實行民主化改革後,歷任總統下臺後,或入獄,或自殺,或流亡,或遭暗殺,沒有一個善終的,也被稱為“青瓦臺魔咒”)。
(2017年3月,朴槿惠被彈劾下臺時,我在一篇文章中整理過韓國曆任總統的下場,當時李明博還沒有出事,但我覺得很懸,果然,到了2017年年底,李明博因涉嫌私設秘密基金遭到調查,並於2020年10月底被判處17年有期徒刑)
財閥一旦形成勢力,輕則像美國那樣遊說政府,重則像韓國那樣綁架政府。
無論輕重,最終損害的都是國家的發展和老百姓的長期利益(韓國的財閥直接掌控了整個國家的高薪崗位)。
所以我個人對財閥階層的興起,是非常警惕的。
正是因為這份警惕,讓我一度對馬雲的那場演講相當在意。
當時我還在某個自媒體交流群裡無不憂慮地說,有點“那種味道”了。
但當時資訊量非常有限,這只是我出於警惕心理的一些敏感的猜測,並沒有足夠的資訊去支援這一觀點。
也有不少人認為,以馬雲的段位,這番講話,想必是提前“報備”過的,一切盡在馬雲的掌控,吃瓜群眾不必在意。
但後續曝出的一系列資訊,都讓我對自己的觀點越來越確信。
03
就在馬雲炮轟監管、炮轟中國金融沒有系統之後,監管層很快就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系統。
財政部副部長鄒加怡和十三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主任尚福林在外灘金融峰會上紛紛表態,直指打著“金融科技”的旗號的種種亂象,並提出了要進行反壟斷(螞蟻是最大的金融科技平臺)。
《金融時報》連發三文對馬雲的觀點進行了反駁(《金融時報》是央行主管的媒體)。
11月2日,四部門(央行、銀保監會、證監會、外匯管理局)對馬雲(公告中對馬雲的稱呼是“螞蟻集團實際控制人”)進行了聯合約談。
地鐵站開始清理花唄的廣告。
文章的配圖是東山魁夷的一幅名畫,畫中一匹馬在雲上飄。
從各監管部門到官媒,以上一系列的動作,針對意味都非常明顯。
但是,馬雲為什麼要做那番火藥味十足的演講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起初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直到央行和銀保監會共同釋出了《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
至此,整個事件終於有一個邏輯合理的解釋了。
我們來捋一下:
按照慣例,《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在公開徵求意見之前,都會先向受影響的企事業單位進行內部的意見徵集。
馬雲應該是早在幾個月前就看到了《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的徵求意見稿(網上有傳言說,監管檔案在7月份之前就發給各家了),而按照這份管監辦法,螞蟻的業務將受到極大的衝擊。
根據螞蟻的招股說明書,截至2020年上半年,螞蟻集團累計促成貸款2.15萬億。
在這2.15萬億貸款中,屬於螞蟻的表內資金佔比僅為2%,剩下98%的錢都是由合作的金融機構和ABS(資產證券化)來提供。
也就是說,螞蟻業務的高速發展其實是建立在50倍槓桿的基礎上的。
而按照《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的合規要求,網路小貸公司:
“透過發行債券、資產證券化產品等標準化債權類資產形式融入資金的餘額不得超過其淨資產的4倍。”
“在單筆聯合貸款中,經營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的小額貸款公司的出資比例不得低於30%。”
這兩條規定就直接把網路小貸公司的槓桿率給限制住了。
而根據螞蟻的招股說明書:
“微貸科技平臺,產品包括花唄、借唄等。上半年收入285.86億元,佔總收入的39.4%,同比增長59.48%。”
可以預見,“去槓桿”之後,未來螞蟻想要繼續發展網路小貸業務,必須大幅提高自有資金。
這會極大地影響螞蟻的利潤和擴張速度。
對於螞蟻來說,《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的出臺,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利空(至少短期來說是這樣的,長期來講倒未必不是好事,因為嚴格的監管,也讓後來者進入行業的門檻變得越來越高)。
怎麼辦?
要不要搏一搏?
憑著自身巨大的影響力,趕在監管檔案公開徵求意見之前,透過在外灘金融峰會的公開喊話,來對監管施加壓力,看看有沒有可能改變監管規則。
我認為這是一種邏輯上合理的解釋。
簡而言之,這是一次賭上公司重大利益的冒險行為(再次強調,這個是我的個人推測)。
然而之後發生的事,可能遠遠超出了“冒險家”的預期。
不僅《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如期釋出,相關人員遭到約談,花唄廣告遭到清理,甚至連螞蟻的上市之路,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11月3日晚,上交所釋出公告,螞蟻集團的IPO被正式叫停。
與此同時,螞蟻集團於港交所的上市計劃也被同步暫停。
(一篇錯別字連篇的公告)
阿里巴巴於當天釋出公告,稱將與螞蟻集團一起,“積極的配合和擁抱監管”。
12月15日,螞蟻集團董事長井賢棟在第四屆中國網際網路金融論壇上亮相,並發表了主題演講。
在這場演講中,井賢棟稱:
“遵從監管是金融科技行得穩、走得遠的保障。”
“沒有國家金融系統和整個金融行業的安全,就不可能有企業個體的安全。”
“(螞蟻集團將)全力聚焦小微,更普、更惠地服務實體經濟。”
完全是在緊跟監管的要求。
12月18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正式將“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列入明年的重點工作之一。
在這一個段落中,還特別提到了“金融創新必須在審慎監管的前提下進行”。
12月24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調查組執法人員進駐阿里巴巴開展調查。
12月26日,四部門再次約談螞蟻,並提出了5點整改要求。
12月27日,螞蟻公開回應,將積極對照監管要求進行落實。
至此,螞蟻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場風波。
至於“冒險家”本人,自從10月24號的那番演講後,學會了沉默是金。
04
對於馬雲的那番演講,時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人認定,那是馬雲為了配合監管而做的故意安排。
他們認為馬雲在演講之前必然知會過監管層。
但在我看來,這種觀點把政治生態想象得過於簡單了。
事實上,監管層內部在一些有爭議的議題上,有不同的意見是很常見的情況。
比如在要不要搞赤字貨幣化問題上,財政和央行內部就有不同的聲音;
再比如在5G的投資力度上,工信部也曾公開反駁過前財長的質疑。
監管層內部會有不同的聲音,不同的看法,這很正常,馬雲即便提前向一部分人報備過,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達成共識。
並且,根據《華爾街日報》的爆料,在螞蟻上市被叫停之前,馬雲曾向監管部門丟擲了橄欖枝以試圖挽救,然而並沒有成功。
此外,叫停螞蟻IPO,據傳是某位關鍵人物親自下的命令。
總之,我個人是強烈傾向於,那場演講是馬雲的一次冒險行動,是想趁著監管檔案公開徵求意見前,試圖透過公開喊話來做最後一搏,目的則是改變監管的決定。
在我看來,這種行為是非常危險的。
這是一起商業巨頭試圖去幹涉監管規則的標誌性事件。
如果不對這種行為進行敲打,會有多少商業巨頭跟進效仿?
如果這樣的冒險行為成功了,到時候我們會不會步美國的後塵——商業巨頭一個個都有樣學樣,然後紛紛化身為財閥,並形成一個階層。
我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在我們國家。
好在監管層迅速採取了行為,把苗頭扼殺在了萌芽之中。
05
寫這篇文章並不是要否定螞蟻、阿里巴巴或者某些商業巨頭。
我想表達的是,讓政治的歸政治,讓商業的歸商業。
只要不越界,誰做首富,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如果有人試圖越過雷池,那我將行使自己表達的權利。
因為一旦商業巨頭染指了政治,形成了利益團體,那將嚴重損害國家和老百姓的利益。
這是我所堅決反對的。
至於螞蟻集團和某些“冒險家”,我的看法是“改過自新還是好同志”。
事實上,阿里巴巴和螞蟻集團,這些年為中國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也是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的。
今天我們能在支付寶上查健康碼、交水電費、買地鐵票、處理違章、查詢不動產登記情況等等,老百姓確確實實地是享受到了企業發展所帶來的便利。
在普及網購、推動移動支付、構建數字化生活方式、為小微企業發放普惠金融貸款上,阿里和螞蟻都是極為關鍵的核心推動者之一。
這些年螞蟻集團甚至還遵循“一帶一路”倡議,提前在海外做了佈局。
這也是在支撐中國的金融系統,不斷地去提升海外影響力。
我們不能因為這次風波而否定螞蟻和阿里所做出的貢獻。
這些貢獻的背後,自然也離不開馬雲的功勞。
只是,我反對企業家去挑戰監管規則,我相信企業的發展也必須建立在服從監管這個前提之下。
前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曾經認為,金融監管跟不上創新的步伐,還不如不管,結果美國2007年就鬧出了次貸危機,並最終演變成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機。
這次危機並非不可預見和不可避免。
事實上,在危機爆發之前,美國的那些銀行家們早就發現了其中的風險,但無視風險可以讓那些金融從業者獲得更高的收益。
到了這個地步,職業道德也好,自律也好,在現實利益面前都變得不堪一擊。
美國的那些金融從業者們紛紛向一些低收入和不良信用者發放購房貸款,並且將他們的房貸資產進行切割和層層包裝,然後轉賣出去。
次貸危機的泡沫,就是在逐利的狂熱氛圍下,越吹越大。
直到泡沫破滅的那一刻,金融從業者們早已賺得盆滿缽滿,而一地雞毛則留給了社會和政府。
這就是缺乏監管的代價。
而另一起缺乏監管的案例,就在前不久,就發生在我們身邊,那就是蛋殼暴雷事件。
一起又一起血淋淋的案例告訴我們,金融創新必須要接受監管。
金融監管必須要具有權威性。
好在這次的螞蟻風波,政府處理得非常果斷。
不僅樹立了監管的權威性,還讓螞蟻的遭遇變成了一面鏡子。
它在告訴一些蠢蠢欲動的人,企業就做好企業該做的事,不要試圖去挑戰監管,更不要試圖去操控規則。
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會允許財閥階層的誕生。
誰要是敢越界一步,等待他們的將會是社會主義的鐵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