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前主席保羅·沃爾克（Paul Volcker）於2019年12月8日在紐約去世，享年92歲。

保羅·沃爾克享有盛譽，被稱為“史上最偉大的聯儲主席”“美國經濟活力之父”。他是現代中央銀行政策框架的締造者與踐行者，在他治下，美聯儲明確服務於雙重使命，即低通脹與充分就業，重視貨幣政策獨立性與政策信譽度與連續性，同時積極地參與國際貨幣事務。

堅定不移抗擊通脹

沃爾克最負盛名的貢獻是 1979 年到 1987 年任職美聯儲主席期間，成功控制通貨膨脹，穩定了美國經濟。

1980年代的美國正為自1960年代後期以來不斷攀升的通貨膨脹率所困擾，儘管美聯儲曾在1973年收緊了貨幣政策，但受制於當時更高的失業率，美聯儲不得不在通貨膨脹還未被完全控制時就放寬了貨幣政策。

沃爾克於1979年8月出任美聯儲主席，深受理性預期學派影響的他認為，對通脹妥協多年後，是時候採取行動向市場和公眾傳遞令人信服的資訊了。

因此，美聯儲大幅提高貼現率、提高銀行存款準備金率、呼籲停止向投機活動放款，以及承諾控制貨幣供應量增長（不管對利率會有什麼影響）。利率最高時達到了兩位數，但經濟依然沒有起色。

憤怒的人們衝向街頭，美聯儲總部經常遭遇各種抗議示威，甚至他個人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脅。直到1982年底，通脹降到個位數，短期利率降至峰值的一半，儘管失業率仍有10%但復甦跡象已經出現。

而隨著滯脹的終結，隨之而來就是美國經濟的大緩和。

沃爾克與抗議美聯儲高利率政策的人們進行會談

當時的漸進主義策略是通過對聯邦基金利率進行微調來逐步降低通貨膨脹率。沃爾克打破了傳統的貨幣政策操作程式，並堅定地執行下去。最終，經濟衰退比許多漸進主義者所預測的幅度要小。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階研究員C.弗雷德·伯格斯滕認為，保羅·沃爾克憑藉臻至完美的技術和勇氣，“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在 1979 - 1980 年扭轉了美國的貨幣政策，並制服了連續三年保持兩位數、令美國部分利率突破 20% 的通貨膨脹。他的勝利，讓美國經濟恢復了穩定，從而為其後二十年的美國繁榮和大緩和奠定了基礎，迎來了全球經濟的空前盛況，同時也成為重建對美元的信心，以及因應的國際貨幣安排的前提。”

英格蘭銀行行長卡尼在12月9日發表的一份致悼宣告中稱：“他（沃爾克）在抗擊通脹之戰中表現出的正直和獨立，幫助美國——以及世界——度過了現代最艱難的一段時期。”

對於沃爾克及其家人來說，1980年代也是一段艱難歲月。沃爾克由紐約聯儲行長轉任美聯儲主席時，收入不升反降，從年薪11萬美元下降到了5.75萬美元。月租金400美元的一居室公寓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他的妻子芭芭拉（Barbara Bahnson）則因為需要接受類風溼性關節炎和糖尿病的治療，選擇與兒子留在了紐約。

而由於家庭狀況不佳，芭芭拉還需要兼職做會計工作來補貼家用，有一陣子，還將自家宅院的一部分出租。因此，當里根總統給沃爾克打電話，希望他連任美聯儲主席時，他的夫人哭了。

除了1980年代的突出貢獻外，沃爾克還是美國 1971 年關閉黃金兌換視窗和當今全球浮動匯率體制的主設計師。作為1985 廣場協議的美方官員，他預言了美元的暴跌；此外，他還領導處理了影響全世界的拉美債務危機。

對貨幣寬鬆誘惑說不

在卸任美聯儲主席後，沃爾克依然在政策界有深遠的影響力。2008 年金融危機後，沃爾克於2009年至2011年擔任奧巴馬政府的經濟復甦顧問委員會主席，他提出了一系列禁止銀行及其附屬機構從事自營交易和其他投機性交易活動的提議，即大家所熟知的“沃爾克規則”，這成為改革美國金融監管體系的《多德-弗蘭克華爾街改革和消費者保護法》的核心條款。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近年來，沃爾克不斷強調“公共治理”的重要性，並表達了對美國政治當下公共管理“去專業化”的擔憂。

中國的歷史性崛起、一些國家的民粹主義潮流湧動，以及專制政府的強權，挑戰了美國的領導地位；在美國國內，意識形態分歧日益嚴重，甚至在歷史悠久的政黨內部也是如此，這呈現出巨大而陌生的新挑戰；公共教育系統、大學、新聞自由，甚至是專業知識都開始受到質疑，法院、國會、總統本身——所有憲政民主的基本機構的合法性也都受到了質疑。

他認為，金錢、遊說對美國政治制度的不良影響正使得白宮變成一個財閥政治團控制的沼澤之地。環境的變化讓“良好的政府”這個曾經備受推崇的短語，被視為是矛盾的，而不是美國社會公認的目標，犬儒主義日漸蔓延，無處不在。

沃爾克表示，偉大的政策不是關鍵，重要的是治理者能否高效經濟地實施政策。好的政府不僅負責推行政策，還得讓國家機器每天都高效運轉。因此，信任問題尤其重要。2013年，沃爾克成立無黨派智庫沃爾克聯盟，致力於公共政策有效實施問題，幫助重建公眾對政府的信任。

儘管他曾發誓永遠不寫回憶錄，但由於美國現在的政治形勢非常令人沮喪，因此沃爾克認為有必要從自己的經驗中總結一些要點，包括中央銀行（獨立的中央銀行）的重要性、維護物價穩定的重要性，還有一個不直接涉及貨幣政策的更大的問題。“我們確實需要對政府有基本的信心，這是已到耄耋之年的我所最關心的問題。”

在2018年出版的回憶錄《堅持到底：追求健全貨幣和良好政府》（Keeping at It: The Quest for Sound Money and Good Government，與彭博編輯 Christine Harper 合著）中，沃爾克批評美國正面臨有效治理“崩潰”危機。他在書中回憶當初自己力挽狂瀾控制通脹的故事，呼籲現在各國央行抵制寬鬆貨幣的誘惑。

2019年，在美聯儲面臨越來越大政治壓力背景下，沃爾克與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伯南克和耶倫於8月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聯合署名文章，呼籲保持美聯儲獨立性，確保貨幣政策決策不受短期政治壓力影響。

在《堅持到底》一書中，沃爾克曾直接批評他的三位繼任者（伯南克、耶倫和鮑威爾）過於擔心通縮，尤其是伯南克和耶倫過於看重 2% 的通脹目標。

在他看來，真正的危機是寬鬆貨幣政策導致的通脹，以及風險偏好操縱引起的市場傳染。“央行官員怎麼能夠陷入這樣的陷阱中，如此看重一個簡單資料的細微變化，況且，它與生俱來就存在弱點。”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他表示正在擔憂下一次金融危機的出現。█

1、曾夢龍：《92 歲前美聯儲主席新書，回憶如何控制1980年代美國通脹》，好奇心日報，2019年2 月 10 日；

2、王力為：《美聯儲前主席沃爾克逝世 五十載赤誠公共服務落幕》，財新，2019年12月10日；

3、智堡App

5、中信出版灰犀牛財經：《金融泰斗保羅•沃爾克：畢生堅定不移追求三大真理》，雪球，2019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