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採訪了三位在金融行業工作過的高管,他們談了自己對全球未來5到10年的經濟前瞻。
幾乎沒有人預料到,也沒有人準備好迎接這十年來的巨大挑戰:新冠疫情、經濟崩潰、社會動盪和世界各地的政治分裂。然而,華爾街高管們的工作就是考慮所有這些未知的因素。
彭博市場詢問了業內三位最睿智、最有遠見的人士對未來5至10年的擔憂:馬丁·查韋斯(R. Martin Chavez),他在2019年成為高階董事之前,幫助高盛集團建立了交易和技術部門;艾琳·穆雷(Eileen Murray),摩根士丹利的資深成員,在2020年3月卸任前曾擔任橋水基金(Bridgewater Associates,全球最大的對沖基金,截止2020年4月,其管理的資產約為1380億美元)聯席執行長;以及大衛·西格爾(David Siegel),量化金融服務巨頭Two Sigma Investments 聯合創始人兼聯席主席。
網路安全令人擔心
馬丁·查韋斯,高盛高階董事和前全球證券主管
如果我醒著躺在床上思考可能發生的不好的事情,最令我最擔心的事情幾乎都與網路安全有關。例如,我們核心系統的完整性真的可靠嗎?
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全面資本分析和評估,其中漏掉了一個需要評估的因素:聯儲電匯(注:Fedwire,一個實時中 央銀行貨幣結算系統,由聯邦儲備銀行透過電子方式在成員之間實現轉賬)它的情況怎麼樣?聯儲電匯是一本權威的中 央賬本,上面清楚寫明瞭誰是哪一種國債的受益人,我們非常依賴這個基礎設施的安全性。
當然,聯儲電匯在熱備份、溫備份和冷備份(注:這三種備份透過備份資訊接受修改的程度區分,熱備份向用戶開放,可隨時讀取和修改,溫備份不直接面向用戶,只定期更新,冷備份是無法進行任何修改和更新的物理儲存,這些備份都是網路安全措施。)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投入了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模擬銀行系統遭破壞時的情形,比如核心銀行系統、支付系統,比如聯儲電匯遭到破壞,會對我們的經濟產生什麼影響。
你還記得幾年前,一些駭客設法掌握了孟加拉國中 央銀行的SWIFT憑證(轉賬時的重要憑證),導致數千萬美元從孟加拉銀行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主賬戶中被轉走了。後來一部分資金被追了回來了,但另外一些似乎在澳門賭場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了。這種情況並不是美聯儲的失誤,有人非法獲取了銀行在美聯儲賬戶的SWIFT憑證,然後把這家銀行的賬戶裡的錢掏空了。
做為一個風險管理人的要義並不是去預測某些事情會發生,也不是危言聳聽,而只是開啟思維去考慮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然後利用事實說服自己這些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因此,我只是不瞭解美聯儲或歐洲央行的所有安全措施。我相信他們會非常認真地對待這些問題,只是我個人並不清楚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他們用了什麼技術來保護系統。
幾乎所有的美國國債都不是以紙質的形式存在的,超過99.9%的國債完全以電子形式存在。國債是全球金融體系跳動的心臟。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美國國債庫存。國債被用作萬能抵押物。
然而,如果你細想一下它們完全是以電子形式存在的,你就會開始擔心了。其實我不倒擔心駭客入侵系統導致系統停止執行。更讓我擔心的是,它會不會被駭客系統直接破壞了?
因此,與其搞清楚每個國 庫的受益人是誰,不如去想想這些國債資訊每時每刻都掌握在誰的手裡,因為國債轉移是金融體系的核心。但是當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真正意識到國債是電子形式的,它們實際上並沒有在物理空間中移動;只有一臺電腦能記錄下誰擁有它們。
如果有人能進入這個記錄,將會導致我們對誰擁有國債的資訊的準確性失去信心,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我的意思是,後果是非常極端和可怕的。
然而,比起金融公司,我更擔心非金融公司。如果你看看這場疫情,就會發現很少有人擔心銀行的完整性和穩定性,很令人吃驚,對吧?相比之下,金融危機充斥著對金融生態系統參與者的擔憂。在當前的危機中,除了銀行,其他任何機構都令人擔心,我想說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CCAR(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全面資本分析和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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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具有系統重要性的非銀行機構,是否應該設立一個類似於CCAR的機構?正如我們在疫情中大家突然都明白了,有很多具有系統重要性的公司。如果沒有亞馬遜、谷歌或者我們的網際網路服務提供商,我們的問題會變得更加嚴重。那麼,我們是否需要某種框架來維護我們對危機中的非金融公司的信心呢?
在過去的幾年裡,人們對人工智的關注度很高:會不會有AI取代我們,然後我們成為AI的寵物?其實我更擔心的是已經發生的事。
我們已經有了大規模的人工智慧,以科技公司的形式出現。它們的資料中心在數百萬臺計算機上執行,它們共同構成了人工智慧。這些人工智慧系統性地利用了人類心理的弱點:我們的部落主義,我們容易偏聽偏信,我們希望被人告知該相信什麼,希望被人喜歡,希望被告知我們是對的。
他們利用這些弱點來實現廣告收入最大化。所以,沒錯,我認為我們必須問自己:我們是否應該允許這種定向數字廣告模式?我不太擔心訂閱服務。如果我向Netflix這樣的服務支付了付費,他們的工作就是滿足我,所以我才會繼續訂閱服務。但你應該聽說過那句老話:“如果你沒有為某些產品或服務付費,那麼你自己就是產品或服務。”
所以,是的,我很多個晚上躺著睡不著,就是在想我們已經變成了人工智慧的產品這個問題,人工智慧正在把我們的關注點和網路行為賣給廣告商。我認為核心業務模式存在極大的問題,不受限制,交易資本不足和庫存風險是金融危機的一部分。
無技術工人將大量失業
艾琳·穆雷,前橋水基金聯席執行長
我認為,下一個即將到來的大流行是那些沒有經過培訓、無法參與經濟活動的勞動力將被取代。解決這個問題需要的不僅僅是疫苗,無技術工人將會變成和新冠病毒一樣普遍存在的問題。
讓我退一步來講,首先,我認為很明顯的是,高失業率所造成的經濟影響對國家是不利的,它給經濟帶來了難以置信的壓力。它通常只能透過在越來越低的徵稅基準線上提高稅收來解決。
它加大了貧富差距,如果這種差距持續一段時間,從歷史上看,就會造成更多的社會動盪,我們見識過大蕭條時期的高失業率給個人、家庭和社群帶來了怎樣的無助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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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自動化取代人們工作的同時沒有對工人進行再培訓,也沒有給他們提供其他型別的工作,以至於失業的速度和自動化取代工人的速度一樣快,這合理嗎?
看看美國在人均教育上的花費,再看看它在發達國家教育方面的排名,二者是不匹配的。縱觀歷史,教育已被證明是消除貧富差距的良藥。
但我看到的是貧富之間的差距日益擴大。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中產階級正在消失。在某種程度上,失業率上升,人們買得起的商品和服務越來越少,政府增加稅基,包括公司稅。讓企業、政府和教育工作者團結在一起更好的方法是:1、我們是否都同意這是個迫在眉睫的問題?2、我們可以共同努力做些什麼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在過去的十年裡一直在談論這個問題。麥肯錫在2013年做了一項研究,發現透過自動化分析客戶信用評級和提供財務建議等一系列知識密集型操作,可以免去高達9萬億美元的全球工資成本。那是2013年的資料,我不知道今天的數字會是多少。
牛津大學馬丁學院也有一項關於技術與就業的研究:如今只有0.5%的美國勞動力從事本世紀初還不存在、與新技術相關的行業。這不僅僅是因大部分人不是這些新行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最本質的原因是我們需要提供更多更好的方法,讓人們參與和接受培訓。我指的不僅僅是大學培訓。而是各種不同型別的工作培訓,比如重建基礎設施。我認為這需要政府、教育和企業的共同努力。
換句話說,這不是透過疫苗就能解決的問題。它不會透過軍事力量的增強或安全係數的提高來解決,它不會在短期內解決,它得透過再培訓或再調整來解決。
我舉個例子。公司可能要為未來的訴訟費用投入資本。他們可能要為某些監管的事情投入資本,那麼,相比那些不提供員工再培訓和再就業機會的公司,監管機構是否應該給那些提供員工再培訓的公司一個喘息的機會呢?
我們有很多大學畢業生,他們中很多人都沒有找到工作。難道我們培養的大學畢業生人數已經比經濟需要的還多?同時我也瞭解到,我們沒有足夠的電工,水管工。除了四年制大學文憑或MBA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技能可以作為培訓或培養未來經濟人才的替代方式?
我不認為公司會把沒有生產力的人長期留在公司,這是很無奈的事情。如果你告訴別人你未來40年的生活會一遍又一遍地做著同樣的事情,當你剝奪了人們發揮自己潛能的希望時,那就是絕望的縮影。
這是我們為社會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嗎?這就是我們要留給孩子們的世界嗎?
自動化使勞動力貶值
大衛·西格爾,Two Sigma 聯合創始人兼聯席主席。
我擔心的一件事,可能不是人們常談論的事情,你知道我是一個技術人員,我擔心的是我們可能正在建造一個不是專門為人類設計的世界。
亨利·福特(福特汽車公司創始人)很久以前就說過,他想生產汽車,同時他想確保生產汽車的人能掙到足夠的錢來購買汽車。經濟產量的增長提供了良好的就業機會,這些就業機會又進一步推動經濟的增長。這就形成了一個良性迴圈。
我們今天在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越來越多的方法,從根本上減少人類參與工作的需求。在美國,很多商業投資都是為了用自動化來代替人類勞動,還有更奇怪的是,降低人類勞動的價值。
工作的性質正在發生變化。對有些人來說,情況在變好。但對大多數人來說,情況並沒有真正好轉。如果你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可能出現的情況是,我們最終會出現槓鈴經濟(注:barbell economy,在一張收入圖表上,一群人集中在低收入一邊,另一群人集中在高收入一邊,而中產階級消失。),很多人過的並沒有很好。這不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們的購買力下降了,經濟的發展也會減少,這樣亨利·福特那種良性迴圈就不復存在了。我認為這種現象被忽視了,並且它正在緩慢地發展著。
我一點也不擔心會出現工作短缺的現象,人們會找到很多活兒幹。問題是,這些勞動生產出的商品卻無法激發人們購買的慾望。
我們真的在為自己建設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嗎?還是說我們只是想最佳化GDP這樣的數字?而GDP最終與我們是否幸福以及社會是否穩定其實沒有太大關係。所以我們越來越專注於把事情自動化,試圖讓事情變得更有效率,這可能不會讓我們大家的生活感覺更好。它可能不像一個以人為本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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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至少在美國,人們並沒有充分思考這是否是我們想要的。在其他國家就不一樣了。例如,在日本,我認為人們更加重視體驗感的升級,因為他們知道,當你出門,走在大街上,商店,或其他一切地方,如果這個地方很吸引顧客,那麼顧客不僅僅是想去購物,同時也很享受那裡的購物體驗。那麼現代體驗會是怎樣的呢?我們會不會都坐在家裡,戴著VR眼鏡,不停地點選滑鼠?
像Facebook這樣的社交網路,人們經常探討它存在的各種問題,但你必須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它把社交變得非常高效。有了Facebook這樣的社交平臺你才可以擁有100個甚至500個好友,而不必浪費時間打電話告訴別人發生了什麼。你點選,點選,再點選,然後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生活。這是最有效的社交方式,對吧?但這聽上去有點不對勁,對吧?問題就在於你真的想要這種高效嗎?
我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GDP是每個人都關注的東西。坦白地說,我不確定GDP有那麼重要。因為那不過是一個粗略的數字。你真的在乎GDP嗎?這就是你衡量生活質量的標準嗎?不關心?那就好。
我們沒有花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更廣泛意義的生活質量。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可以創造一個不斷增長的GDP,但大多數人認為這很糟糕。我們最終會有很多人不快樂。這個現象已經在發生了。
很多人都在談論,人工智慧危險嗎?有些人說它比核武器更危險。我認為這是非常愚蠢的。人工智慧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工具。問題在於你如何使用它。
(加美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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