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人們在討論一個熱門的事,如何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有的人認為,現在經濟增速下行是新常態的一部分,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因此,不主張用過度的刺激的辦法,認為這個速度還是符合潛在增長能力的。還有一類認為速度是在下降,潛在增長率的計算並沒有多少依據,認為可能一定的刺激是需要的。我想這兩者之間是有衝突,大家爭的是巨集觀經濟的長期趨勢和短期的判斷。我們講巨集觀經濟學的時候,是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通常認識的巨集觀經濟,實際上叫做週期理論。還有一類是長期增長理論。這兩部分都是巨集觀經濟學的內容,但是大多數情況下,人們討論巨集觀經濟的時候,討論的是週期現象,並不管長期的問題。也在某種程度上說,絕大多數大家認識的、知道的巨集觀經濟學家,他並不太關心長期經濟增長,他討論的是週期現象,是短期的波動。
我想潛在增長率和經濟波動在這個地方就遇到了一個衝突,首先應該認識到,第一潛在增長率是一個既定的增長速度,相對穩定,並不是在一天、一個月、一個季度、甚至一兩年的時間內變動的,它是一個大致的趨勢。它是根據生產要素的供給和生產力來決定,在一定時間內這些要素的配置能力是固定的。相對是穩定的,在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它幾乎就是不變,對歐洲人來說,對美國人來說,不用做模型估算潛在增長率,就把過去10年、20年的增長速度變成平均值就是它的潛在增長率。所以也叫做趨勢增長率。對中國來說有所不一樣了,因為我們經歷了發展階段的變化,改革開放以來,從低收入國家到中等偏下收入國家,再到中等偏上收入國家,今年預計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很快會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因此,我們經歷了發展階段的變化,變化非常快。
除此之外,我反覆講,我們還經歷了經濟增長源泉的巨大的變化,在2010年之前,我們的經濟增長主要依靠的是人口紅利,勞動年齡人口增長的快,非勞動年齡人口不增長,也就意味著撫養比是在不斷下降的,勞動力供給衝突、人力資本改善的快,資本回報率並不下降,投資回報率高,勞動力的重新配置帶來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所有這些都帶來高速經濟增長,2010年之前中國經濟的潛在增長率,我們估算結果大概10%。這之後就變化了,我之後會說。
但是即使我們是10%的潛在增長率,現實的增長速度是變化的,每年都在變化。因為,潛在增長率是供給方,是你的能力,是你的體能,你的運動能力。但是,實際增長率是你每一次發揮的程度還會受到各種各樣因素的影響。在經濟學上是受到了需求側的影響。因此兩者是有變化的,就是說潛在增長率是一回事,實際增長確實是另一回事。所以你不能用潛在增長率來判斷有還是沒有周期,但是,有周期你也不能否定潛在增長率可能是長期趨於下降的。因此,我們遇到的是比較棘手的問題。
判斷很難,因為在高速經濟增長時期,剛才說了,潛在增長率就是那麼高,在一段時間內,我們潛在增長能力也是固定的,我們認為接近於10%,因此每一次遇到需求側衝擊的時候,有周期問題了,我們都要保一保,我們過去說“保8”是比較保守的,我們沒保10,我們保8,出發點通過巨集觀經濟政策讓實際增長能力回到潛在增長率,實際上我們每一次都做到了這一點。在當時我們確認知道,大體上我們就應該是這個增長速度,因為我們處在經濟趕超的階段,而且有人口紅利,我們通常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好還是不好,就是用增長速度就夠了,所以我們說不到8,我們要保8,這就是我們從判斷到基於巨集觀經濟反週期的干預的整個的決策過程。
我們也知道,我們的巨集觀經濟目標中,有4大目標,除了增長速度還有就業、物價穩定、收支平衡。這些因素在操作層真正管用對我們來說就是增長速度,長期以來就看速度。對其他的國家,其他的央行來看,很多國家通行了通貨膨脹目標制,通貨膨脹目標制我就盯住通貨膨脹這個目標,我設一個確定的水平,低於這個水平認為經濟有通縮的可能性,就要有一定的刺激,要減息,高於這個我擔心有通貨膨脹預期,所以,我要收緊一下貨幣的龍頭。即使不宣佈實行通貨膨脹目標制的國家,往往也是盯著通貨膨脹目標。
在各國的巨集觀經濟調控目標中,包括國外的央行的指標中,都有就業,但是,究竟就業如何作為巨集觀經濟形勢的判斷,沒有破題,我們尤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怎麼確定。但是我們過去靠經濟增長速度來做判斷,現在遇到了一個問題,因為人口紅利消失了,但是從這張圖看,其實潛在增長率是趨於下降的。過去我們也做過估算,從2010年之後,在“十二五”期間潛在增長能力降到7.6%,“十三五”我們的估算差不多是6.2%,實際增長速度也是圍繞著潛在增長率是在下降的,說明兩者是相符的。但是問題在於估算潛在增長率的方法是不一樣的,估算的人和另一個團隊他們估算結果可能不盡一致,有的還有用從需求側估算潛在增長率的,還有的人乾脆不相信潛在增長率這樣的東西。人們就說你的長期趨勢是下降,但是下降中也可能有周期波動,我還怎麼看呢?今年比去年的增長速度低,我到底是認為它是週期因素還是潛在增長率的因素呢?我們確實很難進行回答。因此,我們把這個矛盾轉向過去用經濟增長速度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的方法不奏效了,今年會實現6.2%的速度的話,按照過去“保8”的標準,頭2年已經就不行了。因此換一種辦法,有的人認為應該看通貨膨脹目標,通貨膨脹目標問題在於說這個目標我們也沒有確定的把握什麼樣的通貨膨脹水平應該是基準水平,低於這個水平就是通縮,高於這個就有通貨膨脹的預期壓力,我們就要干預。
為什麼說中央銀行家永恆的話題,大家看背景,這是美國的一個城市,JACKSONHOLE每年在這兒召開中央銀行家的會,幾乎永遠會討論類似的問題,通貨膨脹目標制應不應該有,2%,很多國家設為自己目標的水平,合理不合理?合理不合理呢?各有各的說法,但是怎麼來的呢,其實看一個文獻就可以知道,很多年前紐西蘭一個非常小的經濟體它經歷過惡性的通貨膨脹,後來,採取了一些極端的措施,終於遏制住了,當時他們把自己的手段叫做通貨膨脹目標制,我認為是可能有它的特定的國情的因素,也有可能在相當程度上是隨意確定了一個2%的通貨膨脹目標。最近還有人採訪當年直接提出這個政策建議的人,他也說,這2%其實是帶有一定隨意性的。結果對於一個小經濟體多年以前,帶有隨意性的目標,現在變成了美國、日本至少都是這個目標。我覺得它幫不了我們太多的忙。所以我覺得這個通貨膨脹目標也不好作為一個判斷的標準。所以我提出不如回過頭來觀察勞動力市場。
勞動力市場,首先我們具備了這個條件,如果說若干年前,用勞動力市場來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首先提出的是我們沒有指標,看什麼?我們有登記失業率,第一是它非常不敏感,涵蓋的物件主要是城鎮居民,農民工都沒有放在內,農民工就業好了,還是就業狀況不好,其實不能反映在這個指標中。所以沒有波動很難看到它和巨集觀經濟週期的關係。事實上我們也能看到,在2000年前後,有巨集觀經濟低迷時期的時候,事實上的失業率很高的時候,登記失業率並不高。所以那個時候,我們不具備這個條件,但是近些年,我們已經開始公佈了叫做《城鎮調查失業率》,調查失業率的指標就比較可靠一些。首先是按照國際勞工組織的規範統一的定義,是可以進行國際比較的,當我們說中國的調查失業率是多少的時候和其他國家的失業率大體上是可比的。這是一個。第二個它是依據了住戶的調查,而且我們一個月就能夠提供一次,因此它具有及時反映就業狀況的性質。
我們具備了這個條件來看,光這麼說還不行,還要說還具備關於勞動力市場指標與巨集觀經濟關係的一些基本的規則。一個特點是當我們說失業率水平的時候,中間是包含了三個組成部分。最多的失業率水平是5%,這5%裡通常包括第一是結構性的失業狀況,這個失業是說當我離開了前面的崗位,想找一個新工作的時候,我發現新的工作是有的,老闆也急於要找到一個人,我也想去,但是發現我的技能不適應這個工作,我要進行培訓,改善我的技能,適合這個崗位。在這個過程中,我處在結構性失業狀態,這種失業永遠是存在的,如同說我原來是當報社記者,我離開這個崗位了,我想到大學當老師去,不是新聞系,是哲學系,我得先準備準備才能當上。如果你做的是長期的準備,你去讀哲學博士,那麼,你不算失業,你是退出了勞動力市場,失業統計中不統計。如果你是我先自學著,我一邊找工作,一邊向各個哲學系申請崗位,一邊在家自學,這個過程中,你符合找工作的定義,你處在結構性失業狀態。還有一類失業你丟掉了前一個工作,或者說你離開了前一個工作,第二個工作你沒看到,但是事實上有一個老闆在找你這樣的人,你的勞動技能也和他匹配,但是你們兩個沒有見面,因為勞動力市場有摩擦,所以在這個期間,你處於摩擦性失業狀態。可見這種狀況也是永遠存在的。因此結構性失業和摩擦性失業加起來是任何情況下都會出現的失業狀態,和經濟波動沒有關係。所以,我們把這部分失業叫做自然失業。自然失業的水平其實就是充分就業水平。一個國家說這個國家的經濟是充分就業的,並不是指沒有失業率,並不是失業率為零,如果這個失業率是自然失業就是充分就業,不是充分就業是經濟波動,經濟波動還在自然失業率的基礎上再加上週期性失業。有周期性失業的情況,經濟就不處在充分就業狀態了。在這個時候,也就意味著巨集觀經濟是處在經濟週期的下行期,生產能力沒有得到充分應用,不看別的,資本得到充分利用、土地得到充分利用有沒有,先不看,就看人有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因為生產要素都是成為一個組合來進行生產的。所以,人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就意味著失業率的提高,有周期性的因素,因此巨集觀經濟就處在下行的狀態。
我想這個判斷是一目了然的,我們有失業率指標可以作出相應的判斷。相應的就是按照穩就業的目標來進行逆週期的調節,其實還有一些額外的好處。第一,如果判斷錯的時候,急急忙忙出臺了刺激政策,假設我判斷沒有特別準確的話,大規模的投資會帶來比較糟糕的結果,產能過剩、負債提高,甚至通貨膨脹。但是,我也是確實可能判斷錯誤,但是我著眼於穩就業,畢竟還是有好處的。這些措施可以改善民生,不會造成很高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新常態下,無論做任何的巨集觀政策的手段實施的時候,都不能回到傳統的經濟發展方式上去,也不能回到傳統的行政手段上去。那麼這個時候,著眼於民生就可以避免那些著眼於投資刺激的政策措施。這是為什麼要用勞動力市場來判斷巨集觀經濟。
同時,當我提出應該用勞動力市場,特別是失業率來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決定巨集觀經濟政策的出臺時間,出臺力度和方向。當這個時候,有人會提出,失業率和勞動力市場的很多指標叫做滯後指標。經濟指標裡有一些叫做先行指標,會走在週期的前面,還有同步指標和週期是同步的,還有叫做滯後指標,有人說失業率是滯後指標,我覺得沒有什麼依據,我也是查了查,的確有人說特別是國外說失業率是巨集觀經濟的滯後性指標。有兩個原因,第一當人們說先行、同步、滯後的時候,通常不是巨集觀經濟決策者的判斷出發點,而是市場人士做的判斷,他們是和自己的投資行為相關的,和巨集觀經濟判斷並不是直接相關的。第二,由於美國人常說這個,實際上是對市場的一種描述,因此,美國從90年代初以後,在90年代初之前經濟都是和失業率相關的,巨集觀經濟好,失業率就下降,巨集觀經濟低迷失業率就提升。但是,只有到了90年代初期以後,到今天為止,美國遇到了一個叫無就業復甦,巨集觀經濟恢復了以後,通常失業率降不下來。這是它的特有現象,人們描述這個現象相應就把失業率當成了滯後的指標,事實上不是這麼一個指標。
最近,人們在討論一個有意思的新的經濟學規律,有一位過去在美聯儲工作,現在指導一個智庫,一個叫薩姆的女經濟學家,得出一個薩姆規則,她提供的資料,這是失業率的變化,如果失業率每次在它的低點上,零的點上是指沒有變化,是指不變化的最低點,大體上一年之中經歷過提高了0.5個百分點失業率的時候,是紅線表示的那個,隨後必然是大幅度的提高,接著就會提高。你不要看提高到最高點它滯後了,看它提高了0.5個百分點,它足以預測後來失業率是會繼續提高的,就意味著衰退是已經來臨。因此,從這個判斷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就預測出來衰退來臨,而且隨後確實會進入衰退。
她為什麼要做這件工作呢?因為她發現,每一次衰退來的時候,巨集觀經濟學家都要花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能決定衰退是不是來了。比如說2007年12月開始衰退已經到了,這是我們現在知道的,那麼到了2008年12月相關的有一個委員會,叫衰退時間確定委員會,我來決定衰退是不是出現了,他們要做一年的工作,最後依據所有的各種巨集觀經濟指標,最後才判斷出來整整滯後了一年。但是從薩姆規則來看,很短時間內就可以預測到。失業率實際上是一個更及時的指標,而不是滯後指標。
同時,用失業率來判斷巨集觀經濟形勢,最後我們出臺相應的逆週期調節政策,還帶有除了未雨綢繆的好處之外,還有直達目標。我們為什麼要關注巨集觀經濟,為什麼要進行逆週期調節是因為人們可能會說,因為我們不想要通脹,因為不想要失業,因為不想讓生產能力利用不足,諸如此類,但是其實最根本的是因為我們不想讓民生受到傷害。直奔就業問題,用就業做指標來判斷,直接解決就業問題,解決民生的方式是直奔目的本身。所以它實際上是更簡潔的,在很多國家,它對家庭進行直接的支付,保持消費需求的穩定。同時,我們也知道,失業率的變化是一點一點變化的,微弱的變化如果給你訊號以後,你可以進行巨集觀經濟的微調或者逆週期政策的微調方式,而不要“大水漫灌”,“大水漫灌”往往會造成後遺症。這個圖顯示的只是想說,我們在新的發展階段上,新常態下,我們用過去同樣的投資拉動,不管用多大的刺激是調息也好,直接安排投資,搞專案也好,用同樣的投資帶動不了那麼多的GDP增長。還不如直接把它盯在穩就業上,穩民生上,這樣效果就更加顯著了。
同時,我們還應該關注幾個點,我們以就業作指標的時候,關注幾個點。第一我們做了一個判斷,大體上中國目前的自然失業率,前面我說的結構性的、摩擦性的失業率是5%的水平,在這個基礎上再往上走,應該進行一定巨集觀經濟調控,要逆週期的調節。走多少,其實還是有一些規則的,薩姆規則,看最近3個月平均失業率和過去12個月相比的最低點,如果超出了0.5百分點的失業率水平,可能意味著衰退已經出現。當然是針對美國的情況,我們不能套用,但是也不妨看一下,我做了一個大體的估算,現在也能夠得到12個月、13個月調查失業率的數字。全國城鎮調查失業率和31個大城市調查失業率,兩個資料做出來的最新的數和歷史上最低數進行比較,可以發現在最大的差距上也沒有達到0.5個百分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覺得經濟雖然在下行,它主要還是符合下行了的潛在增長率,而沒有明顯的週期現象。但是我們仍然要密切關注,如果有這個苗頭的話,我們可以用微調來代替“大水漫灌”。
最後,巨集觀經濟政策也是應該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一個體現。我們如果觀察GDP增速,就業、民生,它們之間相互的關係的話,可以確定好巨集觀經濟政策實施方向、時機和力度。同時,我們也有一些著眼於民生領域的政策,本身也是巨集觀經濟政策,不是說貨幣政策或者財政政策發貨幣就是巨集觀經濟政策,比如說戶籍制度改革,這張圖上可以看到,在過去這些年裡,出現了一個現象。第一個是勞動參與率是下降的。勞動參與率下降有各種因素,人們可能說好多人多讀書,多讀書就暫時不願意就業,因此就算是退出了勞動力市場。我們在2015年比2010年勞動參與率在每個年齡組上都下降了。我們需要解釋每一個年齡組下降的原因了。年輕這部分20歲上下這部分的解釋,可以是說人們願意多讀一點書,在校時間更長了。40歲—50歲這個時間勞動參與率下降了要看為什麼,可能是就業不好,有一些人提前退休了,或者是早退,還有農民工提前離開勞動力市場,淨流回這就是一個因素,老年變化不太大。因此我們推動戶籍制度改革,提高勞動參與率,可以提高潛在增長能力。應對老齡化也應該主要是提高勞動參與率作為工具,讓老年人能夠具備就業能力和技能,保持更充分的就業,包括提供更基本的公共服務、均等化教育等等都是未來的勞動力創造更好的基礎條件,使巨集觀經濟就更加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