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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解放日報》首席記者顧學文對福卡智庫首席經濟學家王德培的採訪,原文發表於《解放日報》“讀書週刊”及《上觀新聞》;原文標題《找尋2020你那中國經濟亮點》

從2016年開始,每年年底,福卡智庫首席經濟學家、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王德培,都會出版一本書來預測下一年的中國經濟。去年年末,他交出了新作業——《中國經濟2020:百年一遇之大變局》。

王德培認為,雖然百年一遇之大變局風雨欲來、醞釀已久,但2020年才是其真正的序幕。他試圖用這本書,回答種種變局之變,在變中找尋中國經濟亮點。

1

變局

中國崛起是最大的變數

讀書週刊:“變局”之說現在很紅,但每個人對變局的定義不盡相同,您的“變局”從何而來?

王德培:醞釀這百年一遇之大變局的,正是市場經濟、世界貿易、資本金融、科技創新這四大變數,它們極大地釋放了正面推動力,也在逐漸釋放負面效應,相互疊加,造就了當下看似穿越不了的迷霧。

讀書週刊:“看似穿越不了”,但您似乎很有信心看清。

王德培:第一性原理是穿越迷霧的武器,也是我這麼多年來每年一本預測下一年經濟形勢所遵循的底層邏輯。通俗地講,第一性原理就是打破知識藩籬,迴歸事物本質,去思考最基礎的要素。

從第一性原理出發看這四個變數:市場經濟一邊創造財富,一邊製造過剩,從鋼鐵到煤炭,從造船到化工,乃至某些新興產業,紛紛出現全球性產能過剩。

產能過剩首先是商品過剩,美國曾有1400多家汽車企業,一輪輪危機下來,現在只剩3家。我們有200家燃油庫整車生產商,設計產能6400萬輛,未來會剩多少家?

傳統燃油車過剩,新能源車也過剩;商品過剩,商場也過剩,新商場建成之日便是其衰退之始;商場過剩,樓宇也過剩,有家專門處理爛尾樓的上市公司,現在自己也“爛尾”了;樓宇過剩,開發區也過剩,全國4萬多個開發區,有的興旺,有的雜草叢生。

下一波的過剩或許就是科技產業的過剩,曾經的金融危機有多痛,將來的科技產業危機就有多痛,明年可能會爆出一批科技企業倒閉的訊息。

再說曾經如火如荼的世界貿易,現在貿易摩擦四起,全球出現了去WTO化的趨勢;還有資本金融,金融是經濟的核心,其初心是以資本融通為實體服務,卻在資本逐利本性下自我繁殖,不斷引發危機;

最後是科技創新進入瓶頸期,今天的技術系統,複雜程度已超出任何一個人的理解能力,而且我們也已經摘完了前人科學果樹上“低垂的果實”。

讀書週刊:大變局之中,中國如何自處?

王德培:大變局中的最大變數,正是中國的崛起,其規模之大、體量之巨、速度之快,令全球愕然。

不說圍繞中國GDP總量的種種預測,光是2018年中國的人均GDP就已高達9900美元,更有內地15座城市的人均GDP超過了2萬美元,中等收入群體超4億,比美國全部人口還多。

如果10年之後另外10億中國人也跨入中等收入,如果我們不改變目前的消費方式,那到時需要多少個地球才承接得住?

別的不說,就說石油,當我們像今天的日本人那樣每人每年消耗2噸石油時,我們每年需要的石油將是28億噸,而中國每年自產石油總量僅為2-3億噸,請問,去哪裡找石油?找到了又如何安全地運到中國?消耗這麼多石油帶來的環境問題又如何解?

此外,中國還擁有最多的網民、最長的高鐵、最新的通訊技術,中國崛起使得百年來由西方國家主導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情況正在發生根本性改變,西方社會一下子理解不了、習慣不了。

讀書週刊:這種不理解、不習慣正在演變成一種對抗的情緒與無端的指責。

王德培:是的。這裡我要特別提醒大家注意跨國企業。進入21世紀,以跨國企業為代表的企業集團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擴張機會,其影響力與滲透力突破傳統國家的邊界,形成所謂的“新興帝國”。

如果把國家也視為經濟體,將所有國家的財政收入與全球跨國企業的經營收入作為比較基礎,全球前100大經濟體,只有30個是主權國家,其餘都是跨國企業。

跨國企業在全球逐利的時候,常常抽空本國、改造他國,造成很多不平等,讓全球的社會治理變得越來越難,某些國家認識不到這點,把跨國企業對其造成的傷害誤認為是他國崛起造成的,氣撒到了別人頭上。

2

方向

上下兩股力量的交織

讀書週刊:莎士比亞在《暴風雨》中寫道:“凡是過去,皆為序章。”過去的2019年為2020年中國經濟留下了哪些啟示?

王德培:中國經濟在2019年開啟但遠未展開、2020年將充分演繹的四大拐點有:

首當其衝的是中美關係大轉折。美國為維護世界霸主地位,存在一個“60%定律”——當另一個國家經濟規模達到美國的60%,並保持強勁增長勢頭、甚至有快速趕超美國的可能時,美國就一定會將其定為對手,千方百計地遏制對手,60%這個數字已成美國的“心魔”。

如果中國經濟繼續以6%的速度增長,美國經濟按照最好的光景3%計算,到“十四五”末的2025年,中國GDP將是美國的80%。

這必定帶來三點變化:美國是中國最大的出口國,在無法找到完全可替代市場的情形下,外需緊縮將成新常態,中國外向型經濟將面臨調整;

美國對中國引進技術進行封鎖,警惕中國對外投資,將給中國利用國外技術、品牌等造成更多障礙,科技創新成當務之急;

在與美國的“一對一”談判中,中國在降低關稅、開放市場、保護智慧財產權、削減國有企業補貼等諸多方面將面臨更大壓力,倒逼中國從紅利經濟階段進入規則經濟階段。

二是產業進入大洗牌。國際上,美國實施“再工業化”戰略,推動製造業迴流;低收入國家憑藉成本優勢,加速吸引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

中國原來依靠的廉價勞動力模式,就必須要改變,之前更多的是傳統行業,接下來不少新興產業也要面臨新舊動能轉換帶來的巨大壓力。

三是區域發展大聯動,由單打獨鬥轉向協同發展。過去40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快速發展,有人將之總結為“地方競爭”,但長期單打獨鬥,必然導致各自為政、產業同構、資源浪費、千城一面等問題,在更大範圍內加劇區域發展的不平衡。

現在,中國城市化進入城市群、都市圈演進階段,目前規劃發展“19+2”個城市群,以及提出34個都市圈建設,都是要打破地區小圈子,最終趨向區域協調聯動式發展。

最後是商業模式大變革。紅利時代逐漸消解,科技時代遽然開啟,工業文明已經到頭,以人工智慧、物聯網、生物生命等為代表的新技術,正在給世界帶來全新變化。

如果說原來的商業模式是白樺林模式,即高度同質化,那麼接下來就是熱帶雨林式的生態圈,各物種共生共存,即使是一片苔蘚,也是不可或缺的。

四大拐點面前,地方與企業還需不畏將來,不念過往,順應時勢,把握趨勢。

讀書週刊:拐點意味著走向不明,您認為2020年中國經濟的走向是怎樣的?

王德培:無非是向上或向下。我將導致經濟形勢下沉的力量總結為“空頭6+1”——去產能、去商能、去紅利、環保風暴、第四次金融危機、中美貿易衝突+政策波動;將孕育、積蓄並釋放新的上行動力的力量總結為“多頭6+1”——二次城市化、大交通、大消費、大通訊、大文化、大健康+外部空間。

兩個“6+1”相互交織、疊加,加劇和放大了2020年中國經濟的複雜、多變之勢,使得單一領域的經濟提振政策總是很難奏效。

因此,2020年或是空頭與多頭的對峙和相持時期,破局還需時日,但新經濟進入動能釋放期、新技術產生爆炸效應、新模式層出不窮、區域經濟一體化,中國經濟依然處於相對較高增長的大趨勢並未改變。

讀書週刊:結束不久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再次強調,2020年要完善和強化“六穩”舉措,您認為這釋放了什麼資訊?

王德培:“6穩”是我們國家對不穩定的世界經濟的對衝,我一直提“兩個車輪”論,即大市場大政府。歷史已經證明了,小市場大政府搞不好經濟,大市場小政府則要出社會問題,要說中國過去做對了什麼,可能就是走對了大市場大政府這條路,高鐵、5G等領域的發展已經充分證明了這點。

3

亮點

體驗經濟將大行其道

讀書週刊:讀者除了關心2020年中國經濟的趨勢,可能還更會關心哪些是未來經濟的亮點。

王德培:我很理解這種關心,其實,中國新經濟產業亮點紛呈,它們在為經濟社會各領域轉型升級注入新能量的同時,也將提升人們的獲得感。

比如夜間經濟。提振夜間經濟,繁榮夜間消費,早已成為不少國際大都市的選擇。相關資料顯示,美國紐約的夜間經濟在2018年為紐約市經濟發展貢獻了約100億美金。

一個城市既需要時尚、潮流、高階、前衛的現代商圈,也需要帶有地域性、市井化、草根化的特色夜市經濟,世界上很多城市在發展夜間經濟時選擇完善基礎設施,提高夜生活的安全保障措施,而不是限制人們的夜生活。

當然,經營者、消費者要規範,政府行政管理也要規範,三個規範到位,夜間經濟才能發展起來。

讀書週刊:在福卡智庫的年終論壇上,您宣佈智庫將和上海一家大型會展公司展開合作,為什麼選擇進入會展業?

王德培:因為世界網際網路大會,小小烏鎮變得“很忙”;因為G20峰會,杭州和上海之間掀起了一場“誰是誰的後花園”的爭論。

在從工業經濟向資訊經濟邁進的過程中,如何最大化實現資源整合,以發展平臺經濟來打造超級樞紐,成為城市二次迭代的關鍵。

會展是個古老的行業,也是21世紀城市發展的時尚產業,尤其對處於長三角超級樞紐位置上的上海而言。

讀書週刊:還有哪些經濟亮點?

王德培:還有睡眠經濟。《2018年中國睡眠指數報告》顯示,2013年到2018年,中國人均睡眠時長從8.8個小時降至6.5個小時,平均38.2%的中國人有睡眠問題,比全球平均數高了11.2%,“80後”“90後”正成為睡眠障礙主力軍,2017年中國改善睡眠產業市場規模約2797億元,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還有因為人越來越懶而帶來的懶人經濟、養寵物帶來的萌寵經濟、處理閒置物品激發的閒置經濟,等等。

不論是夜間經濟、睡眠經濟、會展業,還是懶人經濟、萌寵經濟,從大的來說,都與人的體驗相關,未來體驗經濟將大行其道。

4

城市

讀書週刊:2018年年末,中國城市化率達到了59.58%,但與此同時,農村GDP在國民經濟中的佔比下降到20%,城鄉二元結構加劇,南北經濟差距超越東西經濟差距、成為區域發展主要矛盾。

城市也進一步分化,大城市人口膨脹、交通擁擠、資源緊張的同時,出現了收縮型城市。城市如何發展依然是2020年需要面對的重大問題。

王德培:以往中國關於城市化發展的總體思路是:控制大城市人口、積極發展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城鄉區域均衡發展。

但現實依然是農民背井離鄉入城、農村出現空心化,而當年一度繁榮的農村工業化,正是當下大量環境汙染問題的肇因。

從近年的相關政策來看,原有的城市化指導思想似乎正在發生調整,不管是19個城市群劃分、34個都市圈規劃,還是9個城市被列入國家中心城市建設規劃,以及建設用地指標跨地區再配置的土地政策安排,都意味著中央對之前“眉毛鬍子一把抓”的城市發展模式的糾偏,中國城市化發展將轉向都市圈戰略。

讀書週刊:會不會導致人口繼續向大城市集中?

王德培:會。從本質上說,城市化是人的城市化,人作為市場經濟中的要素,需要自由流動,並在流動過程中實現生產要素配置效率的最大化。

人口向大城市集中,可以產生規模效應,分攤基礎設施成本;人與人之間頻繁、密切互動,有利於創新和創業;在大城市裡,消費者能找到更符合自己需求和偏好的服務提供者,企業家可以找到更專業化的勞動力供給者。

讀書週刊:如何破解人口集中帶來的各種城市病?

王德培:所以要以核心大城市為中心,通過都市圈建設,建立城市“朋友圈”,實現“軟擴容”,打破中心城市和周邊其他中小城市之間的行政邊界。

事實上,中國已具備發展都市圈的基本條件。第一,中國城市化率接近60%,進入了城市型社會。根據國際城市化的一般規律和普遍現象,城鎮化率超過50%以後,中心城市的輻射帶動功能顯著增強,核心城市與周邊中小城市開始加速形成都市圈。

第二,核心大城市實力增強,中國排名前30的城市GDP佔到了全國的42.5%,其他如製造業、高等教育、醫療等的輻射力,機場、集裝箱港口等的便利性,排名前30城市都佔據了相當大的優勢。

第三,中小城市和小城鎮成長較為充分,長三角、珠三角中小城市和小城鎮數目多、品質高,埋伏著許多“隱形冠軍”,有利於充實都市圈內容。

第四,隨著高速公路和高鐵的發展,網路狀的交通線路幾乎無縫連結大城市與周邊中小城市,構成緊湊高效的“日通勤圈”。

由發展小城鎮向都市圈戰略轉變,我相信,中國城市化將由此逐步形成“城市群-都市圈-中心城市-大中小城市協同發展-特色小鎮-鄉村振興”統籌發展的全尺度空間組合鏈條。

讀書週刊:在三大城市群中,長三角包含的城市和人口最多、面積和GDP總量最大,處於長三角龍頭地位的上海該如何進一步打造“朋友圈”?

王德培:從城市夜光圖可明顯看出,珠三角已連成一片,形成一團光亮,長三角雖連結成形,卻是越往上海越密集、越明亮,可見,融合之路還很長。

全球城市的競爭已非簡單地爭奪資源,而是以超級樞紐打造“朋友圈”,看誰的磁場更強大。後工業及服務體驗時代,城市競爭賽道切換到了創新和品質,發展順序從原來的“人跟著生意走”轉向“生意跟著人走”,倒逼城市先做好環境,吸引人才、機構,才能衍生出創新成果和產業轉化。

而且,一般人均GDP超過2萬美元后,城市發展的核心就從經濟發展轉向了人的發展,從經營城市的外在,轉向迴歸其核心本質,即經營人的慾望。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城市化國家,中國的全球城市將梯度化、雁陣式崛起。但這些城市需要從中心意識轉到樞紐意識,強化與世界的聯絡,並讓世界為中國而改變。

以此觀之,作為世界第六大城市群的龍頭,未來上海若以超級樞紐的面貌直追“紐倫港”(紐約、倫敦、香港),成為卓越的全球城市是指日可待的。

《中國經濟2020:百年一遇之大變局》

王德培著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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