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歐、伊朗危機、拉美動亂、貿易摩擦……當今世界表現出來的秩序混亂、衝突對抗、民粹橫行等日益嚴重的問題,根源之一在哪裡?政治和經濟的日益分離。
這種分離不僅體現在國家跟國家間,也體現在一國內部的企業和政府、富人和平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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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國際局勢稍有關注的人,會有這樣一種發現:多邊的、大小國共同參與的國際性組織,如聯合國、WTO、IMF(國際貨幣基金)等機構其影響力在逐漸式微,對國際事務的話語權和協調力越來越沒有作為。
反而由大國參與主導的區域性、排他性的國際機構,如G20(20國集團)、G7(西方7國集團)、BRICS(中俄印巴南金磚國家)等機構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對國際事務的協調力不斷增強。
為什麼呢?經濟和政治不可分離,權利和責任必須對等,以上現象就是一種糾偏。
在世界歷史中,小國幾乎都未曾有過什麼話語權,大多數時候只是大國的附庸或跟隨,以往弱肉強食的叢林時代,小國的命運並不能自己掌控,只能周旋於各大國之間以尋求夾縫中的苟且生存。
這種邏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二戰後。
慘痛的二戰給世界各國(包括強國和大國)上了深刻的一課——不管大國小國、強國弱國理應主權平等,對應的就是權利的平等。
為了維護各國的權利、搭建一個高於主權國家的溝通協調平臺,於是組建了聯合國等國際性組織,後來隨著國際間貿易擴大的需要,又成立了關貿總協定——也就是WTO(世界貿易組織)的前身。
為了體現公平,這些大小國共同參與的多邊國際組織給予了小國、弱國、窮國同樣一票的權利,甚至還有些優待……也就是說這些國家獲得了與其經濟實力不相等的政治權利。
結果怎麼樣呢?
這些小/弱/窮國在多邊國際組織中游刃有餘,利用其一國一票的投票權利獲得了與其責任/負擔不相等的高額收益、甚至是套利機會——以投票權交易國家的其他收益(經濟支援/政黨支援等),而國際秩序的成本卻由大國、富國去承擔。
因為投票的民主特徵,小國獲得了過多的利益,相應的大國就獲得了太少的利益。
花錢承擔成本的國家說的話、定的規則沒人理會,提交的決議無法通過,反而不怎麼掏錢的國家卻一個勁的薅著羊毛、我行我素……這種國際規則能持續嗎?不能。
其中表現最明顯的就是美國,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退出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退出巴黎氣候變化協定、退出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美國是聯合國會費的主要承擔國(大概佔1/5),也是會費的拖欠大戶(拖欠會費逾10億美元)……美國差這點錢嗎?
在國際上,國家間經濟地位和政治權利分離的狀況是對國際秩序的重大挑戰,也因此大國、強國開始繞開小國、弱國,自行建立一套新的國際秩序體系(G20、G7、BRICS的會員國都是大國)……責任更大、付出更多的大國不想再跟小國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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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和政治分離的第二個表現,是跨國企業和它所在國的政府。
企業是經濟執行的重要節點、也是一國政府最重要的收入來源,政府從企業那裡收來稅和費以提供公共服務:國防開支用以國家安全、公檢法開支用以社會治安、教育開支用以培訓合格的勞動力、市政開支用以提供完善的公路/鐵路/橋樑等基礎設施、醫療/社保開支用以穩定社會……
最有錢的企業、最應該多繳納稅費的企業是誰呢?跨國企業。
很多跨國企業的年收入以百億美元起步、市值甚至可達萬億美元……富可敵國一點也不為過,可它們承擔了相應的政治責任了嗎?NO!
美國的蘋果公司利用愛爾蘭的特殊稅收政策,把公司的絕大部分現金放在愛爾蘭和一些離岸的避稅天堂,這樣就能讓每年繳納的海外利潤稅不超過5%,它註冊的一家愛爾蘭公司有一年的稅率甚至只有0.005%……要知道美國的公司稅可是在35%啊。
不光蘋果公司,跨國大公司普遍都會這樣做,把現金放到海外去避稅。彭博社在2017年的統計顯示,微軟把97%的現金放在了國外、強生放了98.6%、可口可樂放了87.3%、英特爾放了58.9%……
跨國公司充分利用各國的比較優勢,來最優的安排技術研發(放在歐美等國)、零部件生產(放在日韓臺等東亞國家和地區)、產品組裝(放在中國等國)、國際間貿易(全球形成了一個資源供給、加工生產、技術研發的產業鏈)……當然也包括合理的規避進出口關稅和賺取利潤後的企業所得稅等,並以此賺得超高的利潤,可這些收益卻並不被它的國家所分享——因為偷逃避稅。
這些跨國企業聘用最優秀的員工,員工的教育培訓費用卻大部分由國家承擔;使用最優良的市政公共基礎設施配套,基礎設施的成本卻大部分由國家承擔;享用穩定有秩序的社會環境,但維護社會秩序的治安成本卻大部分由國家承擔……跨國公司享受著政治便利的收益,卻很少承擔相應的責任。
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呢?
是一國之內各階層貧富的分化越來越大,一小部分人充分享受了全球化的紅利、而大多數人則承擔了全球化的成本。
這也就是全球各地愈演愈烈的民粹主義氾濫的根本原因——既然全球化不僅不能給我好處、反而還在損害我的利益,我幹嘛要支援它呢?
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全球化、反國際貿易、反跨國公司……最終表現就是反現有的國際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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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民主化之前,經濟資本和政治權力是一體的,資本是政治的基礎、政治為經濟服務。
在希臘的雅典時代,並不是城裡的所有人都有政治權利,只有男性公民才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後來的歐洲對擁有政治權利的人也有所限制,如:應該有一定物質資產或者應有納稅記錄或納過一定金額的稅等,其他的貧下階層是沒有政治權利的,經濟和政治密不可分。
資產階級發展壯大國家經濟實力,並以此獲得政治上的權利,這種政治上的權利再反過來為經濟服務、促進經濟的進一步發展,並由此步入向上正反饋的良性迴圈……曾經的世界霸主,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甚至美國等都是在這種模式下崛起的。
後來隨著民主化的發展,社會運動開始興起、中下階層的政治權利開始顯現,資本主義也逐漸的向福利資本主義邁進——勞工權益得到極大提高(8小時工作制/最低工資標準等),更好的醫療養老保障、免費的基礎教育培訓……但經濟和政治仍然沒有分離。
當民主化進一步發展之後,政治權利和經濟資本開始逐漸的分離,政治權利逐漸由經濟資本的基礎轉移到社會群眾的基礎……表現形式就是選票。
不管你多有錢、不管你多有學問、不管你多有威望、不管你為社會做了多少貢獻,你跟其他任何一個成年人一樣(哪怕這個人是文盲、好吃懶做不思進取、沒有邏輯無法明辨是非等等)都只有一張選票的權利。
選票的背後是什麼?是個人利益。誰支援我的利益、誰讓我過得好、誰讓我過得舒坦,我就選誰。
這是當下國際社會當中經濟和政治分離的第三個表現——精英(富人)和平民(窮人)的對立。
廣大的平民因為擁有選票從而擁有了政治上的權利,他們能以這種政治上的權利來為自己經濟上的利益服務——要更高的工資、要更短的工作時長、要更好的福利、要更少的稅收、要更優的社會保障……誰滿足我的要求,我就把選票投給誰。
可這些錢誰出、成本誰負擔呢?當然富人啊。
創造、掌握社會財富的少數富人,無法獲得與其經濟基礎相對稱的政治權利,佔有較少社會財富的廣大平民,卻擁有遠超其經濟基礎的政治權利,此時對存量財富(主要是富人財富)的搶奪就開始了,結果就是政府出臺各項法規條文對富人多收稅。
問題是,富人也不會坐以待斃的被薅羊毛啊,他們會積極的應對——在全球各地、以各種合法不合法的方法去偷逃避稅,富人和窮人的矛盾就此愈發激化。
經濟基礎和政治權利本密不可分,可當二者分離且愈行愈遠時,得需要達成一個新的共識,當這種共識沒有達到時就會出現原有秩序的崩潰。
當下國際社會就處於這樣的尷尬困境當中:舊有的秩序正在崩潰,可新的共識還遠沒有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