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提請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審議。其中提到:實行高水平對外開放,促進外貿外資穩中提質;實施更大範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對外開放,更好參與國際經濟合作。對今年的外貿形勢應如何研判?如何繼續做好穩外資工作?加入高水平自貿協定,對我國探索制度型開放會起到什麼作用?
南都對話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餘淼傑教授,對中國外貿外資形勢進行解析。
餘淼傑表示,今年的出口形勢和去年相比,並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增長勢頭將會延續。中國全產業鏈配套體系,長期來看,外資企業離不開中國市場。下一步,服務貿易最佳化應擴總量、調結構、樹特色,尤其是發展數字經濟服務貿易。簽署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積極參與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對我國提出了更高要求,但同時也將推動我國構建全面開放新格局,以及參與制定國際經貿規則和標準。
談外貿形勢
出口增長勢頭將延續,原材料價格上漲影響不大
南都:政府工作報告中關於對外開放的內容,您對哪些印象深刻?您對今年的外貿形勢怎麼看?
餘淼傑:“實施更大範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對外開放”,這對構建全面開放新格局非常重要。現在全球仍然面臨疫情的不確定性和全球化前景的不確定性,在兩種不確定性交織的背景下,我們去年對外貿易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特別是出口再創新高。
去年上半年許多朋友擔心出口會比較困難,但後來事實證明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我個人的判斷,今年這一增長勢頭將會延續,出口形勢可能會更好,進口也有所增加,順差會跟去年大致持平或略多一點。
之所以有這樣一個判斷,主要是因為我們今年的出口和去年相比,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因為我們大陸已經從疫情中恢復過來了,但海外尤其是歐美國家仍然面臨比較嚴重的挑戰。換言之,他們的消費仍然依賴中國產品,依然需要從中國進口大量產品。所以我國今年的出口形勢應該和去年下半年差不多。
南都:近期原材料價格上漲,會對出口帶來哪些影響?
餘淼傑:原材料價格上漲會導致出口產品的成本上升。但因為中國已經深度融入全球一體化分工,如果進口成本上升,那麼我們的出口定價可能也會相應上升。所以企業的利潤空間並不會因此而壓縮。
那麼出口產品定價相對上升,是否會被其他國家的產品替代?由於中國出口體量巨大,歐美等國家在疫情中還沒辦法完全恢復,因此這些國家對中國產品的需求是有一定剛性的。這就意味著,儘管我們面臨原材料價格上漲的挑戰,但並不會對出口態勢有大的改變。
談穩外資
中國有全產業鏈配套,長期來看離不開中國市場
南都:您認為促進外貿外資穩中提質的關鍵是什麼?
餘淼傑:促進外商投資,目前主要著力點是負面清單的不斷“瘦身”。這方面我們已經積累了許多經驗,比如一些工業園區,都在探索怎樣最佳化營商環境,打造一個親商的環境。全國已經建立了21個自貿試驗區,這些自貿試驗區的一個重要著力點就是試行准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確保外資企業來華後,在公平、公正、公開的環境下,受到一視同仁的待遇,促進他們對華投資。
當然我們也可能遇到一些挑戰,比如中低端的製造業可能向海外分流,高階製造業面臨迴流風險。這意味著部分外資企業不見得會留在國內。我們如何應對?一方面要繼續做好國內統一大市場,最佳化營商環境,降低貿易成本。另一方面,也要讓海外企業深切理解,中國有全產業鏈、有配套的經濟體系,儘管短期內某些高階製造業可能迴流到本國;但從長期來看,迴流是不太現實的,從供的方面和需的方面,他們都離不開中國市場。
分產業來看,勞動密集型產業分流到其他國家,是世界產業轉移的大勢所趨,因為他們勞工成本更加便宜。但從企業自身角度來講,資本密集型產業應該還是會選擇留在我們國內。勞工成本固然是一個考量,但更為重要的是中間品、原材料能不能很好地和產業鏈配套。中國全產業鏈配套這個特徵,就導致中低端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其實應該向中國的中西部內陸轉移,而不是向海外分流。
南都: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到要創新發展服務貿易,下一如何最佳化服務貿易結構?
餘淼傑:我國在服務貿易方面已經取得了長足發展,但依然面臨一些挑戰。一是服務貿易存在不小的逆差;二是與貨物貿易相比結構太小,去年服務貿易總額近8000億美元,佔貨物貿易不到20%。
應對這三個挑戰,我認為有三個關鍵詞:擴總量、調結構、樹特色。
首先要努力擴大服務貿易總量。去年8000億美元的總額其實是比較低的,當然有疫情因素的限制,比如國際旅遊、運輸等都受到了負面影響。疫情總會過去,當世界經濟回到正軌的時候,還是要努力提升總量。
第二個關鍵詞是調結構。目前我們的結構不是特別合理,傳統服務比重過高,運輸、旅遊也佔比比較大。但是金融、保險、留學、教育等高階服務業還相對較弱,應該再加以提升。
如何提升?就是第三個關鍵詞,樹特色。其實仔細觀察,很多板塊都有進一步挖掘的空間。比如在旅遊方面,我們一直存在比較大的逆差,就是中國人去海外旅遊的多,外國人來中國旅遊的少。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缺乏旅遊資源,主要是因為我們的軟環境還存在不足。很多4A、5A景點語言翻譯做的不夠,海外老百姓來旅遊就不是很方便。提高旅遊設施的便利程度,就是一個可以努力的方向。
其中要抓住一個關鍵,就是發展數字經濟的服務貿易。數字經濟是各國今後經濟發展的一個方向,而且也是中國經濟可以彎道超車的一個方向。相對於其他資本密集型產業來講,我們儘管跟美、德的距離在縮小,但仍排在後面;數字經濟則基本是在同一起跑線上的。我們是有可能透過快速發展實現彎道超車,這也是服務貿易發展的重點。
談區域合作
對開放提出更高要求,“海上絲路”利好大灣區
南都:簽署RCEP、積極表態加入CPTPP這些高水平的自貿協定,對我國探索制度型開放會起到什麼作用?
餘淼傑:去年我國和其他14個國家簽署了RCEP,這對我們的開放提出了新要求,也指明瞭新方向。比如就要求協定生效後,區域內90%以上的貨物貿易最終實現零關稅。
在原產地規則方面,RCEP在本地區使用區域累積原則也是一大亮點。即來自RCEP任何一方的價值成分都會被考慮在內,這將顯著提高協定優惠稅率的利用率。比如一些產品儘管是中國出口的,但因為附加值較低,所以原產地不能夠被界定為中國。原產地價值區域累積有什麼好處呢?就是說該產品來自15國的附加值都可以累積計算,這樣就更容易達到關稅優惠標準,享受更好的關稅待遇。
在服務貿易方面,RCEP採取了負面清單和正面清單相結合的方式,日本、韓國等7個國家採用負面清單,中國和幾個發展中國家採用正面清單。當然採用正面清單的8個國家,在6年之內必須轉為負面清單模式,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投資方面,成員國都採取了負面清單模式,允許其他國家來投資。這三個方面都是對WTO下經貿規則的再提升。
CPTPP比RCEP標準更高。RCEP有靈活性和高標準相協調的機制,對15個成員國並不“一刀切”,可以漸進式推進。但CPTPP就要求對所有成員一視同仁,同時在環境、勞工、服務貿易、智慧財產權保護等幾個領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每小時工資與歐美相比是不是太低等。下一步我們積極參與CPTPP,就是要爭取早日達到這些高標準、高要求,構建全面開放新格局,並且透過深度參與國際貿易合作來參與制定經貿規則和標準。
南都:中歐投資協定談判已經完成。同時,在一些具體領域,中歐也存在競爭。您怎麼看待這種競爭與合作的關係?
餘淼傑:中歐兩大經濟體在不同領域相互開放投資,歐盟在能源、汽車等產業對我們開放,我們在旅遊運輸、製造業也對歐盟開放。從更宏觀的角度來觀察,全球經貿大致行成了“三足鼎立”,即以中國為核心節點的東亞地區、以德國為核心節點的歐洲地區、以及以美國為核心節點的北美地區。但“三足鼎立”並不是意味著“三足獨立”,三者之間也有相互聯絡,所以中歐投資協定就是加強中國和歐盟經貿聯絡的重要舉措。
中歐之間既有貿易的合作,也有貿易的競爭,怎麼樣處理好這個關係?我覺得可以從一種全新的維度來理解。通常理解,之所以有國際貿易是因為各國存在成本優勢,但其實只對了一半。經濟學除了比較優勢理論,還有一個規模經濟理論。換言之就是兩國可以生產類似但又有差異化的產品。比如中國可以出口汽車到德國去,德國也可以出口他們的賓士到中國來,老百姓根據不同的需求來購買差異化的產品。因為差異化產品的存在,兩個貿易主體實際上合作大於競爭,擴大開放後就可以透過更大的市場來降低企業生存的固定成本,實現規模經濟的遞增。從這個角度來分析,今後中歐的合作大於競爭,前景是非常光明的。
南都:您怎麼看下一步“一帶一路”的發展?
餘淼傑:現在“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性越來越凸顯。之所以這麼講,是因為中國和東盟等東亞國家的經貿聯絡越來越緊密,東盟已經成為我國第一大貿易國,未來對中國經濟也會越來越重要。透過“海上絲綢之路”,我們就不只是有貿易合作,還可以在投資、教育、健康等領域進行更深層次的合作。東盟國家也非常需要中國市場。
這對粵港澳大灣區來講也是一大利好。粵港澳大灣區是中國經濟中最健康的板塊之一,對接“海上絲綢之路”可以發揮橋頭堡的作用。可以看出,國內區域協調其實與對外開放也是緊密聯絡在一起的。
原載於「南方都市報」
編輯 | 解恩澤
製作 | 解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