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故事的最簡短版本:9年前,一個人給一個工具產品投資了一筆錢,在後來的融資中又多次下注,如今,按公司上市當天的收盤價,他所在的投資機構獲利216億美元,回報超過107倍。
跟暴漲的財富、從天而降的運氣相關的故事,總是能最快引發人們的興趣。隨著快手今年2月初在香港上市,這個名叫張斐的投資人與他擔任合夥人的五源資本的故事,開始在網際網路上傳播。
故事的稍長版本是這樣的:五源資本的投資方式是少投、精耕細作、長期複利,張斐將這一理念用到極致。他是六位合夥人中投資專案最少的那一位,每年只投一兩個專案。他稱自己喜歡做的投資,是一種手工藝人式的投資。快手從工具向短影片社群轉型,來自他的推動。宿華與程一笑的相遇,也來自他的引薦。天使輪的錢將燒完之時,他所在的五源資本添上了下一筆續命的100萬美元。時至今日,他與兩位創始人也是經常保持通話的朋友。與其說,投中快手,是砸出巨大的金蛋,不如說是陪創始人共同完成的一程長跑。
而回溯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失敗,是騰訊上市那天。他感到異常痛苦,那種痛苦並不僅僅停留在那一天裡,而是在後來的17年裡,持續地刺激著他。後來,痛苦成為他看待世界的一個重要的度量衡。他不斷接聽來自痛苦的訊號,識別那些創業者的痛苦,幫助他們找到痛苦帶來的巨大勢能。
他也談到了快手創始人宿華、程一笑的痛苦。採訪在2月下旬進行,以下為張斐自述——
文|謝夢遙
編輯|姚璐
第一筆錢
那些把簡單的事情講得很複雜的人,大機率能力不強。不少大公司出來的高管,很難區分成功是因為公司的勢能還是自己的能力。穿著西裝的創業者來見我,我本能地保持警惕。穿著蛇皮鞋來見我的人,真想立刻結束會議。真的,我沒有見過一個穿蛇皮鞋成功的人。當然,這些可能都是我的偏見。
我最喜歡問創業者的問題:你的天賦是什麼。大部分人回答:我很聰明,我很努力。這不是好的回答。世界上聰明的人、努力的人太多了,這不是你的天賦。很少人能理解天賦是什麼,更少人能夠把天賦發揮到極限。
2011年,我第一次見程一笑。他不是上來就讓你覺得天縱奇才的那種人。他的語言體系和邏輯體系跟別人挺不一樣,剛開始溝通不太容易,需要努力去猜他的真正想法。這種特質很容易被解讀為思考力差,其實他是非常有天賦的產品經理,能夠把深度的思考轉化成優美簡潔的產品。
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做社交產品的產品經理通常都是很悶的、有一定的社交恐懼症的人。我一直認為,一個人最大的天賦來自於他的缺點,就像一個瞎子去做聽力裁判,一定做得特別好,這是他的天賦。聊了大概一兩個小時,我們就決定投他,200萬人民幣。
不是(你想的)這樣(戲劇性),我們不會看到一個不錯的人,突然就扣扳機投他。那時候,移動網際網路剛剛起步,我們想著社交跟影片結合肯定是個很大的方向。所以在全中國找,找了這個行業裡的所有玩家,已經花了很多的時間,做了很多研究的工作,大概知道什麼樣的產品是好的。
程一笑做的是個GIF工具,但是和影片是一脈相承的,當時還叫GIF快手,是影片之前更簡化的版本(GIF動圖),檔案很小。今天看這個特徵,不是那麼重要,但在那個年代,3G的網路頻寬不行,生成內容很慢,手機處理很弱,把檔案做小,能夠快速地傳播。程一笑能夠精準地找到這麼一個產品,能力還是很強的。
我的同事袁野當時在微博上找到程一笑,我們取得了聯絡。那時候還沒有其他投資人找他。我們不找他們,他們也不會主動出來融資。當時很多很有能力的人其實不懂怎麼融資的。但如果沒有我們這筆錢,後面的故事就不會發生嗎?那也不一定,他自己再折騰兩年,說不定也有其他人投。
我們投過工具類的公司,知道做工具的價值很有限。我們勸程一笑直接做社群,把流量都導到自己的社群裡面去。但是因為內容分發的問題,使用者增長遇到了瓶頸。天使輪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程一笑去外面找了很多投資人,我們也介紹過,基本上都沒進展。
我們覺得當時不只是缺錢的問題。我跟程一笑說,真要把這個生意做起來,肯定不是靠你這幾桿槍,團隊那時候只有三個人。有人要承擔CEO的角色,做增長、做營銷、做變現、做管理、做融資。我問一笑,這事必須得有人幹,你願意幹嗎?你如果不願意幹,咱們得找人幹。一笑同意了我們一起找CEO。
談了很多人,最終說服宿華來加入。宿華是很聰明的人,有過多次創業的經歷,有小成功,和他的能力比,其實不算特別順利,但他是非常堅韌的一個人,一直靠自己的技術實力創業。他是一個很強的演算法工程師。他以前那個合夥人聊起宿華,說聽見宿華敲鍵盤的聲音就像舞蹈的節拍一樣。
我和一笑商量,決定給宿華一個他無法拒絕的offer。大家都稀釋50%的股份,我們20%股份也稀釋到10%。給了宿華個人是30%,再加上團隊的。程一笑在股份和控制權上做了很大犧牲,我其實沒有花很多力氣說服他。從這點來說,我對一笑很佩服,我到今天都覺得一笑是被大家低估挺多的一個人。一笑心胸很大,天然有成就大事的心態。
9年過去了,中間有賣掉股份的誘惑,當時看回報也很大。到今天為止,我們一股沒賣。
公司很早就可以上市了,很多的banker去找他們。上市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品牌曝光,更多的現金可以支配,但其實它也會給你帶來另外的衝擊。很多員工、高管立刻身家翻了很多倍,那你要想想為什麼這些人還要努力,你怎麼能留住這些人。在這方面,其實宿華、一笑花了非常多時間去想。上市之前,他們見了很多CEO,問他們公司上市之後出現的挑戰,哪些問題要解決,這些工作做得挺細緻。他們其實推遲了很長時間,把內部機制建立更好,才開始做這件事情。
快手上市那天,我記得宿華和一笑其實蠻平靜的,我也還算好,算平靜吧,有點小激動。
創業路上經歷過那麼多艱難困苦,IPO是一個被社會認同的重要的moment。
快手北京總部大樓
一個巨大的情感承諾
很多人覺得投資是投那些高大上、背景光鮮的創業者,其實不是。對我來說,我喜歡選擇有特質的創業者,而不是那些被世俗認為成功、有能力的人。這個世界其實是被少數有特質的人創造和控制的,大部分人都是很平庸的。
我們從小接受的傳統教育,是在一個既定軌道訓練特定技能。軌道里面出來最厲害的人,都是那些知道遊戲規則的人。但是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是開放的。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是創造遊戲規則的人,不是跟隨遊戲規則的人。
那些真正能夠成功的創業者,不是那些隨波逐流的人,需要有一些信念。我們特別喜歡那些有韌性的CEO。機會對所有人都是開放的,一定是你經歷過別人沒有經歷過的痛苦,你能夠做別人不能做的難事,才能成就更大的事情。我們關注一個人對一件事情是否有極度的passion。像宿華寫過十萬行程式碼,程一笑在沒有任何工資的情況下,在家裡默默地做一兩年產品,那也是很厲害的。我們還看重一個人是否能夠保持長期的進化。如果你長期追蹤那些創業者的話你會發現,有的人變化很大,沒變化的人大部分成就薄微。
這個世界有兩類人,一類是狐狸型的,懂很多事情,但每件事都不那麼深入,大部分投資者都是這種型別。一類是刺蝟型的,宿華早期屬於這個型別,他對一件事瞭解很深入,但對外面的世界瞭解的沒有那麼多。一個人最重要的挑戰是,你不知道你什麼地方不知道,你犯的大部分錯誤都是在這些地方。
所以怎麼變得開放,去探索自己不知道的領域,特別重要的一個方法是,拜訪比自己更優秀的人,幫助認識自己未知的思考缺陷。我那時候建議宿華,應該系統地建一個表,哪些人你要定期去拜訪。那就是他的百人計劃。
去年10月份,宿華在我們的CEO峰會做了一個演講,他講得特別好,講他如何從一個足球的前鋒變成一個球隊的教練,又如何從球隊的教練變成一個球隊的老闆,這其實是特別好的一個比喻。前鋒就是每次都衝在前線,進球了,攻城略地,都是你的功勞。
但今天你帶領幾萬人去打仗,如果你仍然是一個前鋒的話,你的組織一定是有問題的,你怎麼才能變成一個更好的教練,不要沉浸在你自己攻城略地的部分,能不能找到比你更強的人去幫你寫程式碼,幫你做演算法,我覺得他越來越意識到這個事情的重要性,他在做這樣的一個轉型。
過去幾年他發生很大的變化,他對人的關注越來越多了,他對人的情感關注越來越多了。他現在跟你打交道的時候,會特別關注你在想什麼,能明顯看到他在解讀人的思考模型。他在建立他以前不擅長的能力。
說回到投資人看待創業者的方式,有的缺點是你不能忽視的。比如說一個人誠信有問題,這是我們從來不允許的。有的人很自私,我們也不願意去幫這種人。做投資,很多選擇都是利益的選擇。你會看到很多人在做利益選擇的時候,把自己的利益放得很高。創始人如果私心太重或者心胸不夠,很難吸引比自己強的能人加入;沒有團隊的升級迭代,事業也會越做越小。
看人看得準,是後來人後視鏡的說法。人是動態變化的,很難看準。再說,人和商業模式其實分不開的,你要理解這個人跟這個事的匹配程度。你讓一笑去搞社群團購,他不一定做得很好。事情跟人,就像DNA雙螺旋一樣,是互相成就的。他經歷過大的戰役,經歷過殘酷的生存,才成長起來。
我們講一下投資吧,投資基本的邏輯其實不復雜,兩個引數最重要,第一個是成功機率,第二個是贏的倍數,所有的投資是跟這兩個相關的。買彩票、做二級市場,還是風險投資,都是這兩個引數不斷地調整。風險投資我喜歡下注2%到10%成功機率事件,100倍的回報期望。二級市場我做兩類(投資),一類做30%到50%的成功機率、5到10倍的回報空間,一類做70%、80%成功機率的,兩三倍回報空間的。那些真正厲害的投資人,能夠甄別、逐漸最佳化這兩個引數的比例。
在決定一個投資的時候,感性會佔非常大的部分。其實感性是一種更高維的理性。在一個複雜系統裡面,它給你一個更簡單的決策機制,一個無法用理性解釋做的決定。早期投資的時候,理性是無法做真偽判斷的,它是一個機率事件,一個灰度決策。最終你是不是有勇氣和決心去支援那些年輕的創業者,這完全是一個感性的判斷。我們經常在五源內部討論這個問題,你願不願意跟那個創業者繫結在一起,花五年、十年?這是一個巨大的情感的承諾,如果你不願意,為什麼你要投呢?
我犯的最愚蠢的錯誤
我進入風險投資行業差不多有22年,經歷過網際網路的快速發展,也經歷過泡沫的破滅。
投資這個行業有一個很強的特點,我們叫invisible history。你看到的都是桌子上面的成功案例,都是活下來的東西,桌子下面有很多死亡的案例。跟我們一起入行的有不少人,但是很多人今天都已經消失了。有的人就是因為投得不好,徹底失去信心了。大部分人低估了(投資)這件事情的難度,高估了這件事情成功的機率。
這導致外行看這個行業,總會放大這個行業的優點,因為你看的都是成功的活下來的例子。每個人在公開場合都講自己的成功,沒有人講自己的失敗,我非常尊敬那些敢於講失敗的人。如果把所有的樣本拼起來的話,你會看到一個更有趣的故事。
98年、99年我們剛入行,VC這個行業很小,一個基金規模有個幾千萬美金都算不錯了,我們單筆投個50萬美元都覺得是筆不小的數目了。當時這個行業從業者特別少,工資也很低,整個激勵(機制)也都不完善。我記得那時候有同行聊起來說,我們這行業做啥科技啊,還不如做泡麵呢。我當時才20多歲,加入的基金叫聯創,反正無知者無畏,邊做邊學唄。
入行前五年是非常傻的,錯過了很多。我跟陳天橋聊了很長時間沒有投,跟沈南鵬聊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投攜程。可以說我們不夠聰明,或者說我自己沒想明白。
1999年,那時候中國有十幾個IM(即時通訊軟體)創業公司,我跟劉芹(五源資本創始合夥人,當時供職於晨興創投)各投了一個,我投的那個公司叫PICQ,他投那個公司叫北極星。後來我跟劉芹覆盤,把這十幾個公司排成隊站在你跟前,再讓你重新投,根據當時條件,你投中馬化騰的機率是很低的。你站在那個時間點,比較創始人、比較使用者數、比較很多東西,起碼騰訊在那個階段並不是完全脫穎而出。
PICQ是個臺灣地區的公司,大眾化概念比大陸要好,因為(當時)臺灣地區的網際網路比大陸要發達。PICQ有100萬的網際網路使用者,融了2000萬美金,在九幾年的時候那是非常多的錢,拿到今天來,我覺得至少(等於)十億美金。它做了兩件事情,第一件就是即時通訊,第二件事是做了一個拍賣網站,在北京滿大街地刷廣告,花錢太多,後續融資沒跟上來,第一個網際網路寒冬來的時候,他們就沒錢了,創始人也失去信心了,很快就把公司關掉了。
劉芹投的北極星,做了一個社群也有50萬用戶,創始人也有蠻強的技術背景,但是那時候做即時通訊沒有任何收入,就不斷地轉型。做基於IP的電話業務,做了一段時間被中國電信封掉了,又轉型做像my space那樣的社交網站。轉了三次型之後,錢也燒光了,公司也就關掉了。
當年那批創業公司就騰訊活下來了,熬過了最難的冬天,也沒有基於財務的壓力去做產品轉型。簡訊的生意來的時候,他們就活得很好,然後很快就上市了。今天你可能很難想象,有一個八九千億美金的公司在這裡,而我們投的公司goes nowhere。
我們犯的最愚蠢的錯誤是,在我們投的公司都死掉、只剩下騰訊的時候,我們沒有敢下注,這是非常非常愚蠢的。其實2002年、2003年的時候,那真的是一個黃金時間,你只要投任何一個活下來的網際網路公司都是很好的,阿里,騰訊,估值都很低,但是所有投資人都沒有勇氣去投。因為嚇破膽了。我們見人都不好意思講自己是做科技投資的。
風險投資其實是個多次下注的遊戲,它不是一次下注。當你前面下注錯誤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分階段調整。
這個故事很搞笑。1999年,MIH到中國的第一站是到我當時所在的公司拜訪,跟我們講了他們的投資策略,我們都覺得太不靠譜了。一家南非做報業的公司,跑到中國來做科技投資,聽起來贏面很小。結果他們在2001年我們都絕望的時候,花了4000萬美元左右,把騰訊投資人的股份全買下來,又追加了一筆錢,總共佔騰訊46.5%左右的股份。這筆投資狠狠地打了我們所有人的臉,你想它掙了多少錢啊,在今天大概是3000多億美金。
騰訊上市那天,對我來說是非常痛苦的。當時我在一個香港的報紙看到他們登了大幅的招股書,馬化騰跟我就差兩歲,那天,我才真正開始思考人生。鬱悶歸鬱悶,我想著應該去買點騰訊的股票。我當時做的唯一正確的決定就是在騰訊上市的時候,買了他們的股票,拿到現在17年。
投資人眼中的世界
投資行業更像一個顯著的名利場,其實跟娛樂行業很像,大部分人都被虛榮心折磨得不行。大部分排行榜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滿足大家的虛榮心。
剛入行的人都會有上帝感,我也有過,因為你面對著一個個帶著希望而來的人。那是錯誤的。那不是你的力量,是錢給你的力量。真正的好的創業者絕對不是讓你來挑他的,而是他挑你。他在尋找相互的認同。
做投資人的最大好處是,你站在食物鏈的上游,你可以做很多事情。那麼你在哪些事情、哪些人上分配時間,你能不能做更少的事情而獲得更大的成績,是跟你的標準有關係的,所以還是要有一套過濾機制。
投資很容易變得庸俗,因為有錢啥都可以做。《黑天鵝》的作者納西姆·塔勒布講過一句話,You are rich if and only if money you refuse tastes better than money you accept.
說什麼叫有錢,有錢的定義是以你放棄多少掙錢的機會來衡量的。你真正能夠願意去放棄那些小的機會,去專注那些符合你審美的更大的機會,是特別難的一件事情。
2004年,我和馮波等另外幾個人一起組建了策源。第一個基金還做得挺好的,大概一億多美金的規模,投了UC、PPS。做了三年,因為各種原因,我傷心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年,我在家帶孩子、做飯,自己做二級市場的投資,也開始有時間和自己相處,開始有時間問自己很多問題。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你願意為這件事情付出怎麼樣的努力,哪些東西是你願意放棄的,哪些人你願意跟他建立非常深入的連線。我慢慢學會刪通訊錄了,我後來想,我通訊錄裡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值得交往。
直到2011年,劉芹找到我,說你要不加入我們再做風險投資吧。我說可以。加入五源資本到現在,我一年投一兩個專案。10多年下來,死亡率很低,死了兩三個專案。你幹嘛要投那麼多呢?好處是,你可以花很多時間跟這些不錯的創業者在一起。我們更願意花力氣去了解一個人,去幫助一個人,把團隊給補齊了。
不同的階段,我們和創業者的關係不一樣。公司從0到1的時候,我們作為教練的角色更多一點。每個月都要見,經常打電話。到1之後,變成一個朋友或顧問,給創始人更多的空間,保持一定的距離。你要學會管理這個距離感,有時候太近不一定是好事。我們不會以自己的價值觀去決定公司的價值觀,永遠讓創業者做決定,不要替創業者做決定,這是特別重要的一個準則。
投資快手的成功,對我來說,好處是讓你投資的標準更高,你會追求更高的山。壞處是,有可能你所有的認知都會變成你的障礙。你所有的成功跟你的下一個成功不一定是相關的,所以要變得更開放,不要讓自己被固有的成功所限制。
從4年前開始,我就只看人工智慧類專案了。未來網際網路的大趨勢,是人工智慧。我對(技術)細節不是那麼關心,我更關心的是兩件事,這個東西能做什麼,這些人能不能做出來。我希望我能夠關注那些看著很小但是很有生命力的東西,不要一上來就預設,一定要做成一個萬億美金的東西。
這個時代創業者的宿命
快手天使投資人這個標籤,我覺得沒啥。我們只是很幸運地能夠跟一群特別厲害的人一起走一段路程。
我投資的專案在心目中不會有排序。為什麼要排呢?它們像你的孩子一樣,你不會希望給孩子排序。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不那麼成功。那些人也是盡了非常大的努力,有的人就是運氣不佳。
一些創業者喜歡研究兵法。直面競爭,怎麼集中優勢兵力,印證到商業中是很有效的,但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共享出行的生意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不斷打仗的例子。它的商業模式是透明的,第一天開始就非常清楚。很多生意不是這種特質。騰訊做即時通訊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生意,所以不是打仗的邏輯。怎麼把這個餅做得更大,怎麼去內升性的成長,快手也是。並不是關注競爭對手就一定會贏。關注自我,也能做得很好。
一些創業者非常暴躁,我覺得對自己的不滿才是最終的主要原因。埃隆·馬斯克也是個暴君,但他暴躁並不是代表他不理性。當然,優秀的人能夠觀察自己,不要被情緒所控制。這是一個外化的東西,我可能更關心他為什麼會那麼焦慮或者急躁。作為投資人你一定要多問幾個為什麼,你要站出來去幫助創業者去分析、理解他們最大的挑戰。
大部分創業者內心是非常煎熬的,他們又很孤獨。為什麼?你想內心的煎熬他能夠跟誰講?跟他老婆講,早期階段沒給家裡掙一分錢,老婆也會打擊他。跟合夥人講,合夥人嚇跑了。跟下屬講,下屬更沒信心了。
我們算是跟創業者關係比較鐵的投資人,創始人會跟我們講一些內心深處的想法。但這些痛苦不是靠一個暗示、一碗雞湯就能解決的,雞湯可以讓你心裡舒服一點,但是於事無補。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幫助創業者認識到痛苦的根源是什麼,能不能幫他變成一個更強的人。
其實創業者需要激勵,這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公司,對他們來說卻是他們生命的全部。你能夠有些建設性的意見,可能對他們有幫助,如果沒有的話你就不用多講。2019年,宿華處在高度的壓力之中,睡覺什麼都出現蠻多的挑戰。抖音高速成長,整個過程發生得非常快,背後的產品邏輯和價值觀又跟快手有很大的衝突。這樣的形勢下,團隊不可避免會犯一些錯誤。
其實這是經營公司最難的一件事,想明白跟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之間還有很大的區別。解決問題需要很多層面。你要有戰略的共識,還要有團隊的執行,觀看者的體驗怎麼最佳化,演算法上怎麼去改進。如何做增長,變現效率如何提升,牽一髮動全身。競爭過程中,團隊肯定很痛苦,你所有的缺點都暴露了。但換個角度,還是挺感謝抖音的,這一仗把我們給打醒了,宿華花了蠻多時間去建設組織和團隊,公司也做了大量的反思和變革。
我們希望宿華更放鬆,就拉他去雲南爬山。那是個壓力的釋放,那幾天裡,我覺得宿華還挺開心的,第一次去高原。這麼大的高山面前,人顯得格外渺小,不小心就有可能掛掉,在這種情況下,有一種來自你更本能的、更高層次的恐懼,把你創業過程中的那些恐懼都給蓋掉了。
痛苦、孤獨、焦慮,是這個時代的創業者的宿命吧。但我喜歡講的一句話,痛苦是最大的勢能。你爬山的時候什麼感覺?累,辛苦,心力交瘁。如果你痛苦,說明你在上坡。你人生成長最快的時間,絕對是你最痛苦的時間,不是你舒服的時候。我認為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負向訊號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比幸福更清晰的訊號。
我很喜歡的一句話:You have to be out to be in. 你要成為主流,必須先從一個非主流開始。投資也是一樣的,好的投資大部分是非主流的,不被認同是常態,如果你一上來就被認同,一定是一個平庸的投資。你仔細看當年的騰訊也好,很多公司都是非主流的,經歷了很長時間的非主流,最後變成很強大的公司。所以克服自己想要被別人認同的心智還是挺重要的。
我們之所以在這,其實是我們運氣好,在一個網際網路科技蓬勃發展的年代。這個時代給我們一個巨大的推動力,如果你不在那個位置上,可能走不到今天。但是今天你有這個能力,你也不一定會回到那個位置上去,那個位置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