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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5月31日,咔嗒一聲,我關掉了科特龍證券行情報價機,走出了我在富達麥哲倫基金的辦公室。到這一天為止,我已經在麥哲倫基金工作了整整13年。

回首往事,13年之前的1977年5月,我剛剛掌管麥哲倫基金時,吉米·卡特剛剛就任美國總統,並且他承認自己心中仍然對女性充滿了渴望。其實,當時我心裡也充滿了渴望,不過和總統先生不同的是,我所渴望的是股票。

最後我統計了一下,我管理麥哲倫基金期間買過的股票總數高達15000多隻,而且其中很多股票還買賣過好多次。怪不得大家都說,從來沒有見過一隻林奇沒有喜歡過的股票,結果搞得我以“股票多情種”聞名天下。

離職絕非心血來潮

我的離職確實十分突然,但也絕非一時衝動心血來潮。1985年,道瓊斯指數衝破2000點的指數大關時,我自己也衝破了43歲的年齡大關。人到中年,還要追蹤關注上萬家上市公司股票,已經讓我感到為這份工作付出的個人代價實在太大。

儘管我管理的基金投資規模已相當於厄瓜多整個國家的國民生產總值,這讓我很有成就感,也很風光,但是我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個人生活代價。我無法享受經常與家人相伴的幸福時光,無法享受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的天倫之樂。

孩子們長大時變化可真快,簡直一個星期一個樣。幾乎每個週末,她們都得向我自我介紹,這樣我這個平日只顧忙於投資卻根本不沾家的老爸才能認出來誰是誰。

當你開始把房地美(Freddie Mac)、沙利美(Sallie Mae)、房利美(Fannie Mae)這些公司股票簡稱和家裡孩子的名字混在一起時,當你能記得住2000只股票程式碼卻記不住家裡幾個孩子的生日時,那你很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個工作狂,在工作中陷得太深而難以自拔了。

到了1989年,1987年所發生的股市大崩盤早已成為往事,此時股市又再度平穩前行,我的妻子卡羅琳,還有我的寶貝女兒瑪麗、安妮和貝思,為我舉辦了一個生日晚會,慶祝我46歲生日。在生日晚會進行到一半時,我心頭忽然一震,我突然想起來,我的父親就是在他46歲時離開人世的。

當你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比父母活得還要長壽時,你就會發自內心地感受到,原來自己和他們一樣也要離開人世;

你才開始意識到,自己能夠活著的時間實在是非常短暫,而之後的死亡卻會是無比漫長的;

你開始反思為什麼自己以前不懂得珍惜寶貴的生命時光,不多花一些時間陪孩子們去參加學校裡的體育比賽、去滑雪、去看橄欖球賽;

你會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當一個工作狂 了,因為沒有人在臨終時會說:“我真後悔沒有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時間!”

“生活肯定有些地方出了問題”

我也曾經試圖說服自己不要離職繼續工作,我給自己找的理由是: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需要我那麼多的照顧了,但在我心裡十分清楚,事實上正好相反。

在他們一兩歲剛會走路的時候,會整天搖搖晃晃到處亂跑,把家裡弄得一團糟,當父母的就得不停地收拾殘局。但是,跟著剛會走路的小孩屁股後面收拾東西,要比長大後輔導照顧他們輕鬆多了。

你想想看,天天輔導小學生那些我們這些大人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的外語或數學作業有多煩,無數次開車送他們去學打網球或壁球有多累,一次又一次在成長過程中安撫他們剛剛受到挫折打擊的脆弱心靈又有多難。

要想與孩子身心成長的步調保持一致,父母就必須花上很多週末的時間,去聽孩子們喜歡的流行歌曲,絞盡腦汁記住那些搖滾樂隊稀奇古怪的名字,陪著他們去看大人們自己根本不願意看的影片。這些事情我都做過,但只是偶爾做過幾次而已。

每到週六,我不是待在家裡而總是待在辦公室裡,不是陪伴孩子而是陪伴著堆積得像喜馬拉雅山一樣高的檔案資料。極少數情況下,我也會帶孩子們去電影院或比薩店,但我的初衷卻不是帶孩子玩,而使為了股票投資來進行實地調研。

正是孩子們的推薦,才讓我知道了比薩時光大劇院(Pizza Time Theater)和墨西哥快餐店琪琪(Chi-Chi's)。不過我後悔的是,當初真不該買了前一家公司的股票,當初也真不該沒買後一家公司的股票。

到現在的1990年,瑪麗15歲了,安妮17歲了,貝思也7歲了。瑪麗已經到一所寄宿學校讀書,每隔兩週才能在週末回一次家。這個秋季,她一共踢了7場英式足球賽,可我只去看過1場。我平時實在是太忙,以至於我們家的聖誕賀卡足足晚了三個月才寄完。我們專門為孩子們準備了一本紀念冊,結果呢,積累了一大堆孩子們成長過程中很有意義的事件記錄,卻沒有時間整理黏貼到紀念冊裡。

即使在那些我沒有加班的日子,我也很少能早些回家。我參加了一些慈善組織或是市民組織,我自願提供義務服務,所以我經常得抽空參加某一家的會議,為此只好犧牲與家人相聚的時間。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組織都把我安排到它們的投資委員會裡。

為一個高尚的目標來選股無疑是世界上最有意義的一種工作,但問題是,一方面麥哲倫基金的工作壓力持續增加,同時社會上對我參與公益事業的要求也在不斷增加。當然,我的孩子們的家庭作業也越來越難,需要的課程和課外活動也越來越多,作為家長每天需要開車接送她們所花的時間自然也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我做夢夢見的都是股票,而不是我的妻子卡羅琳。我和她最浪漫的約會也不過是在開車進出門時打一個照面而已。在每年一次的例行體檢時,我只好向醫生坦白,我唯一的運動就是吃過飯剔剔牙。

我驚訝地發現,過去的一年半里,我竟然沒有讀過一本書,過去兩年裡,我看過三場歌劇:《荷蘭飛人》、《波西米亞人》和《浮士德》,卻連一場足球賽也沒看過。這讓我得出了第1條林奇投資法則:“如果你看歌劇與看球賽的次數之比是3:0,你就應該意識到你的生活肯定有些地方出問題了。”

提前退休後的出路選擇

到了1990年年中,我終於醒悟,這份工作再也不能幹下去了。我想起了那位與我們基金同名的航海英雄斐迪南·麥哲倫(Ferdinand Magellan),他也是提前退休,隱居到一個偏僻的太平洋小島,可是我發現他後來被當地憤怒的土著人撕成了碎片,他這種退休後的悲慘遭遇讓我猶豫再三。

為了避免同樣的悲慘遭遇,被成千上萬憤怒的基金持有人撕成碎片,我專門會晤富達基金公司的老闆內德·約翰遜,還有經營主管加里·伯克海德,討論如何讓我安全平穩地離開基金管理的工作職位。

我們的討論十分坦誠和友好。內德·約翰遜建議我繼續留下來,由我擔任富達旗下所有基金的團隊領導者。為了減輕我原來管理120億美元基金的巨大工作壓力,他答應讓我管理一個規模更小的基金,比如1億美元。

但是,儘管新的小基金的規模只是我原來管理的老基金的1%,但按照我的個性,我仍然會像管理原來的大基金一樣傾注同樣多的潛力,我仍然會每個週末都在辦公室度過,因此我婉言謝絕了我老闆的建議。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在管理麥哲倫基金的同時,我還為幾家大公司管理著一個10以美元規模的員工養老基金,包括柯達、福特汽車和伊頓百貨,其中柯達的份額最多。我管理的這個養老基金想怎麼投資就怎麼投資,沒有任何投資限制,因此投資業績比麥哲倫基金還要好。比如,這個養老基金能夠將其5%以上的資產投資於一只股票,而根據法規規定共同基金就不能如此。

不管我是不是離開富達基金公司,柯達、福特汽車和伊頓百貨三家公司都希望我能夠繼續為他們管理養老基金,但我還是謝絕了他們的好意。除富達基金公司以外,我還收到了無數邀請,由我出面組建一個家林奇基金,成為一家在紐約股票交易所上市的封閉式基金。那些準備參與組建基金的發起人對我說,只需在幾個大城市搞一次時間短暫的路演,發售數十億美元的基金份額絕對不成問題。

從基金管理者的角度來看,封閉式基金的吸引力在於,無論投資業績多麼糟糕,基金都永遠不會失去它的客戶。那是因為封閉式基金只能交易而不能贖回,和在證券交易所交易的默克製藥(Merk)、寶麗來(Polaroid)等股票一樣,每一個封閉式基金賣方都有一個對應的買方,所以基金份額總數和上市公司股份總數一樣是保持不變的。

然而,對於麥哲倫基金這樣的開放式基金來說,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開放式基金持有人想退出基金,就可以向基金要求贖回,基金就必須根據基金單位淨值支付相應的現金,基金份額相應減小。一旦一家開放式基金不再受到市場青睞,投資者就會紛紛贖回基金,把資金轉移到這家基金的競爭對手,或者乾脆退出股市投入貨幣市場,這家基金規模很快就會大大縮水。這就是為什麼開放式基金經理根本無法像封閉式基金經理那樣夜夜安穩入睡的根本原因。

搞一個規模為20億美元並在紐約股票交易所掛牌的林奇基金,就像一家流通股本為20億美元的上市公司一樣,能夠長期穩定地持續下去(除非我犯了一連串的重大錯誤賠光了所有的錢),我可以每年穩拿0.75%的管理費(相當於每年1500萬美元),一年又一年,年年都可以如此。

單單就賺錢而言,這個主意太有誘惑力了。我可以僱些助手來選股,把工作時間減到最低程度,讓我有足夠的空閒時間打打Golf,多陪陪老婆孩子,有空再去看看波士頓紅襪隊、凱爾特人隊的球賽,當然還有《波西米亞人》等歌劇。不管我的投資業績戰勝市場還是落後於市場,我都可以拿到同樣豐厚的管理費收入。

但是這個安排仍有兩個問題尚未解決:第一,我對戰勝市場的渴望程度遠遠超過我對落後於市場的容忍程度;第二、我一直相信基金經理應該自己獨立來選股而不依靠別人。因此,即使是管理這樣一個可以保證豐厚收入的封閉式基金,我還是會重新回到和原來管理開放式基金一樣的工作狂狀態。即使是週六也照樣會一天到晚待在基金辦公室裡,在成堆的年報中迷失真正的自我;依然和以前一樣,只是一個鈔票越賺越多但是時間卻越來越少的可憐傢伙。

選擇做金錢的主人而不是奴隸

我曾經聽說,有很多的百萬富翁慶賀自己錯過了本可以更加富有的機會。我過去一直對此非常懷疑,能夠對大賺一筆的誘人機會說不,這可是很少人能夠享受得起的奢侈。

如果你夠幸運,和我一樣賺了相當多的錢,當賺的錢多到一定程度,這時候你就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是繼續為了賺更多的錢而生存,辛辛苦苦一輩子只是做金錢的奴隸呢,還是讓你賺的錢為你服務,從此成為金錢的主人,讓自己享受更多的人生幸福呢?

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的小說裡,寫過一個非常貪心的農夫的故事。有個魔鬼答應這個農夫,一天之內,他用腳能圈下來的土地,就全部屬於他。這個農夫拼命跑了幾個小時,就圈到了好幾平方公里的良田。這些土地他一輩子都種不完,足以使他和他的家庭好幾代子子孫孫都過上富裕的日子了。

這個可憐的傢伙已經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他想停下來,他想:圈的地已經足夠大了,再繼續跑下去圈更多的地,對自己又有和意義呢?

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他繼續跑啊跑啊,總想抓住這次機會盡量多圈一些土地,直到最後再也跑不動了,精疲力竭倒地而死。

這正是我希望自己能夠避免的悲慘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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