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個月，支付寶在以快進模式推動上市程序。這一市場估值超過2000億美元的獨角獸，將開啟近五年全球最大IPO。

支付寶的市值為何如此驚人？許多人在招股書裡尋找答案，想找到利潤率最高的產品，但卻發現：一個12年沒給公司賺過一分錢，未來也不會產生可觀收益的產品，也被寫進了招股書。

我們採訪了這個產品的初創成員、關鍵節點上推了支付寶一把的銀行人士。了解這個產品背後的故事，也許就能理解支付寶為何能走到今天。

一

這個產品現在放在支付寶首頁C位，名字叫“市民中心”。螞蟻招股書顯示，現在已有超過六成使用者在通過支付寶獲得生活服務。此前還有一個公開資料，中國每3個人就有一個在支付寶上辦事。

這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生活日常，動動手指就能把事給辦了，但如果把時間回撥到12年前，這一切都還沒開始。

那時的網際網路還沒有成為中中國人主流的生活方式，iPhone4還沒上市，就更別提移動網際網路了。每個月都會有大批的人在繳費大廳、銀行門口排起長隊。

那你怎麼知道應該要交水電費了呢？一般是在大冬天洗澡突然涼涼，在家看歐冠突然兩眼一抹黑的時候。

那時候有一個聽上去不那麼靠譜的想法：把水電煤繳費視窗搬到支付寶上來，讓繳水電煤和在淘寶上買東西一樣方便。

二

這個想法最早由支付寶的“民生服務”小組提出，這原本就是個副業，組員的正經業務，是給聯通電信等公司的官網提供支付支援。

當時，大家中午下樓吃飯，看到樓下建行永遠人滿為患。2008年的杭州，水電費只能在電力公司網點和部分銀行網點繳納，上班族只有中午才有時間，但銀行沒時間呀，中午辦事視窗只開一兩個，大家也只能扎堆排長隊。

有人就提出，我們可不可以反轉一下，把行業的服務接到支付寶上，服務普通使用者？

那年，雖然中國網民數量達到了2.9億，躍居世界第一位，但網際網路支付在網民中的滲透率剛剛達到21%。也是在同年，儘管支付寶使用者破了一億關口，但知名度仍遠比不上淘寶。人們即便知道支付寶，對它的認知也是“方便大家淘寶的支付工具”。

這給“民生服務小組”的遊說工作帶來了難度。被問最多的，是各種擔心和質疑：支付寶上的錢存在哪裡？資金安全怎麼保證？民營企業萬一倒閉了，錢怎麼辦？一個花名叫“三虎”的員工在一次拜訪快結束時，對方拿起他的名片瞅了一眼，客氣地說：小三啊，你們的合作想法我們會好好考慮的，你們先回去等訊息吧。

無數次碰壁後，終於有了一絲亮光。

2009年，上海一家叫“付費通”的公司，專為各公共服務機構提供付費通道支援，同意接入進支付寶，間接打通上海電力局和支付寶之間的連通。上海於是成為中國第一個可以在支付寶上繳電費的城市。

不過，上海的星星之火，並沒有出現燎原之勢。

中國網際網路普及和滲透的程度，以及對新生事物的接受度在不同城市差距很大，支援單點創新的配套系統還不成熟，和支付寶直連的公共服務機構不多，給支付寶開放繳費介面的銀行沒有……支付寶內部開始有聲音說，生活繳費業務越做越雞肋，砍掉算了。

正當“生活服務小組”覺得可能要吃散夥飯時，時任螞蟻集團董事長的彭蕾在一次高管會議上力排眾議，說生活服務繳費不但要繼續做，還要大做。

幾個月後，“生活服務小組”迎來了一位幫助他們破局，開啟燎原之勢的銀行人士。

三

2010年，銀行等金融機構也紛紛開始積極創新求變，當時生活繳費的一大進步是，市民到銀行辦張銀行卡，開通代扣，就可以不用再跑銀行了。不過，能提供代扣服務的銀行當時只有工行等少數幾家大行。

時任“生活服務小組”負責人的夏金波是金融機構出身，他發現了一個新的機會和可能性：支付寶沒有直連公共繳費機構的許可權，但有流量和線上繳費（代扣）能力；小銀行能接觸到公共服務機構，但因為沒有代扣許可權。和支付寶合作，是雙贏的選擇。

小組成員開始把遊說的重點轉向小銀行。

陳紅薇是當時光大銀行的高階業務經理，職務看起來挺高的，但負責生活繳費業務的加上她就兩人。

雖然是邊緣業務，但陳紅薇一直卯著勁，總想做點什麼。

每天的午高峰，銀行就塞滿了人，由於當時水電燃氣公司分別和不同的銀行合作，大家還不得不到各家銀行挨個“打卡”。她覺得這樣是不對的，“人不能把大把時間消耗在排隊上”。

事後看來，支付寶在對的時間，對的地方撞上了對的人。

陳紅薇第一次接待前來登門拜訪的支付寶員工，被對方“撞開了腦洞”。

作為一位早期網際網路的衝浪者，她在支付寶還要用U盾插入電腦支付時，就用支付寶在淘寶上購物了。但把水電煤像商品一樣放到支付寶上，她覺得這個想法有點瘋狂，“但還真可以試試看”。

彼時，“邊緣業務”這一標籤反而成了優勢：儘管當時金融機構都不太看得上這個草根出身的民營企業，網際網路起起落落的發展也難免讓人心生顧慮，但作為一個邊緣業務，幹砸了，損失不大，幹成了，那就是一個新亮點。

也正因為如此，陳紅薇推動了光大總行將繳費介面開放給支付寶，但也為此一度背上“賣行賊”的非議，“和各地水電局的每一單合作，都是業務員一個個死磕下來的，我們不是大銀行，這本身就很不容易，現在要連到支付寶，很多人確實很難接受。”

但很快，陳紅薇在內部輿論中扳了回來。因為在和支付寶聯合開通線上繳費業務不久，來自支付寶端的繳費筆數就超過了銀行內部各平臺數據總和。潮水般的逆轉還引來媒體爭相報道，還有公共服務機構主動找到光大銀行，表示也想接入支付寶。“這是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陳紅薇開始趁熱打鐵，發力做大這項“邊緣業務”，推動光大全國各分行都去拓展水電燃氣，再到物業收租、交通罰沒……

而支付寶也迎來了線上繳費勢如破竹的推背感。

“民生服務小組”辦公室牆壁上貼著一幅中國地圖，2011年開始，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新的紅旗插上去。小組成員三虎也從能說出“山東大同” 地理盲，進化成了能說出絕大多數偏僻縣城名字的人肉地圖。

越來越多公共服務機構開始和支付寶直連。2011年，深圳電力加入直連，2012年，上海電力加入直連……

四

後來發生的事情，有十年前的陳紅薇料想得到的。

各個城市的銀行大廳、市民中心、公共服務機構裡，早已沒了當年排隊的壯觀景象。但排隊還是有的，只是地點已經換到了各種網紅店的門口。

但更多是她想不到的。

比如，她所負責的生活繳費團隊，已經從最初的2個人變成了100多人，團隊也升級成了一家獨立的公司。現在，光大銀行的線上繳費量，相當於省下了2萬多個網點。

再比如，支付寶上現在能辦的事情已經超過了一千種。手機辦事如此便捷，以至於江西一座叫新餘的五線小城叫停了一幢市政服務大樓的建設，省下來的兩億多元用來改造了十幾所學校。

再比如，線上生活繳費的普及速度已經超過了基礎基建的普及速度。西藏阿里地區直到今年7月份才連入國家電網，但現在，阿里地區的居民已經可以在手機上繳納電費了。

有次和公安系統的朋友吃飯，他們說現在治安變好也有你們的功勞啊，陳紅薇說開什麼玩笑，朋友說真的，當年水電煤還靠抄表員的時候，帳單都是貼在家家戶戶門上的，有小偷就專盯住那些門上貼了厚厚一沓帳單的人家去登門拜訪……

現在已是光大高管的陳紅薇，笑說自己最值得驕傲的一刻，是十年前面對幾個“名片上印著奇奇怪怪名字”的年輕人，竟然心動了要和他們試一試，“就這麼參與推開了時代的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