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天,日子彷彿一下子飛起來。特別是在鄉下,日子更快。人情多得一個接一個,酒席一場接著一場吃。七姑八姨喜得孫子新添人丁,老舅過壽,老表過三十六,老小外家,左鄰右舍,紅白喜事,一家挨一家排列組合著。秦嶺大山裡人,永遠打不倒的鄉俗與人情世故,千年約定,捆綁一起,舌尖率先,鈔票開路。即使砸鍋賣鐵,也得湊個人氣,人情世故,斷然不可忽略省卻。
前幾天,堂弟打來電話,說準備給叔父過八十三歲大壽。雖然說只是讓我知道一下,不必回去,只是怕後面我知道了會埋怨他云云。那怎麼行呢?叔父勤勞辛苦一生,在我的記憶裡,熱鬧操辦過生日,這還是第一次。七十三,八十四是老年人的門坎兒,藉此沖沖喜,讓老人家樂一樂,安度晚年,也是做兒女者應盡的孝心。老人能吃多少?還不是讓客人們吃吃喝喝,讓兒女們風光體面,順便賺得孝子美名!操辦紅白喜事兒,早已成為鄉俗,為人晚輩者,及時回去,為老人祝壽,責無旁貸。
走進村子,強勁的吃喝風撲面而來,漫遊湧動,風速不減往昔平常。對於主家,是自家吃自己;對於客人,也算是為地方經濟振興做一點貢獻嘛。五千年中華文明,從麥子的記憶,到稻樑的陶醉,到果蔬的漂香,再到農耕民族對於美食依戀與不斷推陳出新,令人一提起酒席就胃口大增,精神亢奮。在記憶深處,總希望天天有酒席吃。鄉間美食的強烈誘惑力,紮根在童年的記憶裡,有了美食回味,不論走到天涯海角,誰還會生髮濃濃的鄉愁?對於鄉村酒席美食的記憶,總是遺憾多於感嘆,感嘆自己非天才作家,如若是的話,發誓一定寫出歐洲人引以為驕傲的萬卷羊皮書,令全世界的美食家為之傾倒,蜂擁而起羨慕嫉妒恨去吧!
在小鎮的酒樓待客,客人們須趕上十多里路程。從自己村子到小鎮,多是乘摩托出行。比起在農村待客坐大席,一坐一大場、一村全聚集、一家祖孫三代齊上陣,往往一家人就坐一桌子的強大陣容,顯得精練多了。來客多是大男人,男女聚桌而坐,水酒飲料,爪子糖果香菸,一樣也不能少。菜餚是八涼八熱,滿盤子滿碗。說是給耄耋老人過生日,還不如說是給客人嘴巴過生日;說是過喜事兒,還不如說給各自兜裡的鈔票開歡送會。
酒席上菜餚色味香型量,頗合客人胃口,味道不錯,經濟實惠,雖與城市大酒店飯菜味道沒法比,終究是在小鎮文明的視窗,品嚐文明的菜餚。客人們大都是一個村子的,為了一個共同革命目標,吃好喝好,酒滿心誠,菜香留客。客人大老遠的來了,不讓其吃好喝好,就是主家缺位,會令主家心裡不安的……
坐在席上,吃著喝著,我立馬心猿意馬起來。回味起兒時的鄉下紅白喜事場面。雖然物質匱乏時代,富裕人家操辦酒席,總還是會辦得風光一些。客人們坐滿一大場,熙熙攘攘,那是最令人嚮往、稱做十三花子的酒席,八涼五熱,色彩斑斕,香味香形誘人,上菜開席,筷子舞動,只聽得一片咂咂聲。人人滿臉紅光,個個嘴角泛油,喜洋洋的樂;醉得像紅臉關公一樣者,東倒西歪,滿嘴胡說,肯定是好一口的中年人。白酒是純糧釀造,也許店小二偷偷摻兌了一些水份?怎奈白酒是個融合力極強的東西,與大肉相生相剋,與主食為伍,與蔬菜為伴,不在乎水來佔自己便宜,偷自己風光,不妒恨菜餚搶佔自己鏡頭。
經濟條件稍差者,能弄出個豆腐席,也不賴。純粹的豆腐菜,上一碗豆腐,下一碗豆腐,乾的溼的,湯的炸的,燴的炒的,煎的燉的,所用調料,不過食油食鹽生薑辣椒大蒜大蔥柿子醋。菜品林林總總,出神入化,令人感嘆困難時期舌尖中國,照樣魅力無窮,光芒四射。鄉下土廚子,正兒八經土生土長土農民,將一大塊豆腐能弄出個滿盤滿桌豆腐宴,白裡透紅,青紅相間,紅湯耀眼,五光十色,令人拍手叫絕,腮腺湧動。
想想看,這鄉村美食,單一道菜的名字,就令人浮想聯翩。白菜燴豆腐,青菜小炒油炸豆腐絲,燴豆腐丸子,麻辣豆腐,菜豆腐……酒飽飯足,再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菠菜豆腐湯,紅油在湯裡閃亮,菠菜在其間衝浪,蔥花在湯上漂香,生薑調合面在裡面散發熱量。寒冷的冬天,正坐著吃酒席,猛然間狂風大作,溫度驟降,大雪飄零,一碗滾燙豆腐湯,足令人周身熱血沸騰,末梢神經通上電流一樣暖和脈動,禦寒祛冷,心口暖融融的舒服。
那豆腐家族集體亮相,不亞於當今任何一場選秀賽美大薈萃,吸引人眼球。豆腐家族秀一秀好身段,亮一亮好成色,品一品美滋味,即使已經醉眼朦朧,神志飄飄忽者,仍然會回味一桌美食的力量,一道豆腐菜的色味香形。客人雖不能具體概括出一桌美食的文化特長,胃口卻知道那道菜早已穿行於胃腸的深處,胃腸已隆重歡迎他們的到來;那道菜勉強被胃腸接納……
農人自種的大豆小麥穀子高粱還有蕎麥綠豆紅小豆,自已種植的紅白蘿蔔大白菜,土豆紅薯。那時還沒有太多的農藥,也不會有今天談虎色變的轉基因食品,人雖然活得比較清苦,但卻生活得健康放心……
勸酒的來了,一個村的,雖然不勝酒力,也只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以盡客主之宜,否則會被誤認為看不起客人。該喝不喝,是要被客人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