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裡的江湖與世界

木木

辣椒，拉丁文名Capsicum annuum L，為、一年或有限多年生草本植物。據考古學家估計，早在公元前7000年，辣椒就在美索亞美利加（中部美洲）開始生長，是人類種植的最古老的農作物之一。

（瑪雅人慶祝辣椒豐收）

公元前5000年，美索亞美利加人（瑪雅人）開始食用辣椒。

據史料記載，明朝時期辣椒開始傳入中國。

（明朝時期，辣椒或從海路或從陸路從美洲傳入中國）

乾隆年間，西南地區食鹽最為缺乏的貴州最早開始食辣。根據《清稗類鈔》飲食類記載，道光年間，貴州已經是"頓頓之食每物必蕃椒"。

（根據《清稗類鈔》飲食類記載，貴州“頓頓之食每物必蕃椒”。）

因嚴重缺鹽用辣椒代鹽的無奈之舉卻奠定了貴州在中國食辣版圖上的至尊霸主地位。而貴州人也成為被辣椒馴化的族群，原本風格迥異的飲食習慣在辣椒的調和下變得整齊劃一。

貴州人對辣椒的感情可謂熾烈而持久。初次邂逅，看到紅綠相間、婀娜多姿的它，從此便是一眼萬年的牽絆與記懷。始嘗辣味，它的辛辣刺鼻讓人淚水漣漣、胃部痙攣，於是開始天雷地火般的痴戀與糾纏。每個恬淡平和的日子，因為有它的浸潤與陪伴變得有滋有味色彩明快起來。

（貴州的“辣椒宴”）

如果幾天不見它的影蹤，哪怕是最靈巧的主婦端上來的也是一桌寡淡無味，這簡直會讓貴州人"鬼火冒"。辣椒於貴州人是心口上那顆永遠的硃砂痣也是床前不絕的白月光，貴州人對辣椒則是兩情若是久長時便必定朝朝暮暮。

（辣椒就是貴州人的硃砂痣和白月光）

（貴州人對辣椒的感情完全是改版《鵲橋仙》）

貴州辣椒門派眾多、各有千秋，都能從金庸先生筆下的江湖找到出處。幹香勁爆的糊辣椒猶如西藏密宗火焰掌，吃下便有紫氣蒸蒸直上籠罩自己，一股熱流瞬間傳遍全身，額頭上竟也有了一層薄汗。食客們嘴裡撥出的煙火氣如同凌空劈出一柄炙熱的半月形火焰刀。

（糊辣椒是赤水糊辣殼面的點晴之筆）

綿密醇厚的油辣椒堪比武當派裡八卦游龍掌，菜油的天然芬芳與辣椒的焦香厚重在唇齒間如絮飄雪揚、綿延不絕。

（油辣椒是遵義豆花面的靈魂）

微酸爽口的糟辣椒則是嵩山派寒冰真氣，對食慾不振的人來說就象一股極陰寒的內力在三伏天衝將過來，辣椒所到之處自是宛如炭炙火烤，四周卻是冰涼徹骨，不過絕無寒毒入體的性命之虞，只有健胃生津、提神醒腦之奇效。

（糟辣椒是凱里酸湯魚健胃生津的秘決）

軟糯溼滑的餈粑海椒宛如少林武功中拈花擒拿手，出手平淡素雅、不帶霸氣但入口才覺香氣馥郁、直達肺腑。

（餈粑海椒讓息烽陽朗雞蒜香撲鼻）

此外，還有莽椒、鮓海椒、嗆殼辣椒等等門派，不一而足。

（莽椒，此物油炸後口感最佳）

（鮓海椒或蒸或炒都爽口）

（嗆殼辣椒，焦香又嗆人的味道）

近幾年傳入貴州的海鮮辣椒、泡菜辣椒則像是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西洋拳術與劍法，對自身辣椒文化極度自信的貴州人自然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表現出對待外來辣椒品種的包容會通與兼收幷蓄。

生於斯長於斯的貴州人鍾愛辣椒，那以這個城市為原點向外出發客居他鄉的人們呢？鄰家小妹早已在美國定居併入職登頂全球五百強排行榜、公司市值超萬億的亞馬遜，她常說連年上漲的年薪金額不會讓她臉紅心跳，卻會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或者想家心切的夜晚因為吃到家鄉辣椒而突然淚流滿面。身在異鄉的貴州人早已把辣椒帶來的強烈味覺體驗植根於大腦，把對辣椒的摯愛融入骨血。鄰家小妹在繁忙工作之餘，最熱衷地便是央求我們拍下貴州各色辣味吃食圖片供她反覆觀看，以慰籍她被乏味西餐鈍化的味蕾並一解思鄉之苦。幸虧"老乾媽"及時登陸美利堅，華人開設的超市也日益增多，這才挽救她於水火之中。想想就十分具有畫面感：傍晚時分，在地球這頭的我們將辣椒段扔進油鍋裡"哧溜"作響爆出香氣，而剛剛起床的她也許正將超市裡買來的泡椒細細切絲就著小米粥吃得心滿意足。真正應了《念奴嬌·崑崙》裡所寫"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辣椒的味道對背井離鄉的貴州人來說就是故鄉的味道。同樣，對幾乎遍佈全球各個角落的華人來說，一碗簡單至極的魚飯、一隻湯汁四溢的包子、一盤熱氣騰騰的炒麵、一個其貌不場的燒餅就是過往的味道、親情的味道與鄉愁的味道。

（過往的味道、親情的味道與鄉愁的味道）

人類對童年時期食物的記憶最為深刻與頑固，因為這種食物聯結的不僅僅是味覺器官，還有季節、時令、歲月與歸屬感。

著名作家賈平凹說過，"人的胃是有記憶功能的"。幼時瀰漫在舌間的味道會在成年後演變為縈繞一生的故土情結與思鄉情懷。光陰荏苒、時代變遷，有些人註定會與故鄉漸行漸遠，而故鄉也可能在他們反哺之下飛速發展、煥然一新。他們心中關於故鄉的聲色光影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很多時候都以為幾乎快要忘掉故鄉的模樣。

（哪怕與故鄉漸行漸遠）

但只需要一小口家鄉菜，那些關於故鄉的記憶就會洶湧而出，那些已經消散的往事都會瞬間重現，讓人無論身處何方都清楚地知道家在哪裡、根在哪裡、魂在哪裡。

（中國人無論身處何方都清楚地知道家在哪裡、根在哪裡、魂在哪裡）

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去追尋他們的江湖遼遠與天高地闊，而貴州辣椒讓我們這些站在原地默默目送他們遠離的母親們底氣十足。不管他們飛得再高再遠，我們都牢牢拽住了牽絆風箏的那根線。他們終會循著這根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