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喜歡吃禽類
記事以來都是
不過,板鴨例外
板鴨,因用竹籤撐起,風乾後像一塊板而得名,是我國南方地區名菜,也是江蘇、福建、江西、湖南、安徽等省的特產,其中最為著名的要數江蘇南京、江西南安、福建建甌、四川建昌等四地的板鴨,這是國家農業部認定的全國四大板鴨品牌。
在沙縣,板鴨又稱“臘鴨”、“鴨巴”,主要集中在每年臘月製作。那時一年農事了了,閒不住的婦人們就開始忙著醃製板鴨。有詩云“農事冬閒畢,相道做板鴨。椒鹽接勻透,竹撐似琵琶,炭火融融烤,香氣徐徐發,皮酥肉油潤,配酒最堪誇。”說的就是農人農閒時製作沙縣板鴨的景象。等一隻只色澤棕紅的板鴨做好,她們就會把成品拿到縣城或墟場上販賣,賺取一些收入留著過年。
沙縣板鴨源於建甌板鴨,並隨時日變遷,精心研發出五香板鴨、椒鹽板鴨、蒜蓉板鴨、辣味板鴨、木炭板鴨等新品種。由此可見,沙縣板鴨注重調味,建甌板鴨注重肉質選材——據說建甌板鴨必須採用在田野溪流中放養,以吃稻穀為主“土鴨”製作。
沙縣板鴨肉質結實,肥而不膩,瘦而不柴,無論是宴賓待客,還是饋贈親友,都不失禮節和麵子,是當地人必備年貨之一。尤其在農村,購物不方便,蒸一塊板鴨腿,再煮上一碗帶兩個紅酒蛋的粉幹,就是很有份量的待客之道。宋代名相李綱謫居沙縣時,就將沙縣板鴨譽為“禽肉之上品”。
以前,板鴨只有冬末春初才能吃上,現在有了熱泵烘乾工藝、冷藏保鮮設施、真空即食包裝等,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不過當地人還是熱衷於傳統的製作工藝、古老的儲存方法以及原始的蒸煮手法。
我媽退休後也學著做起板鴨。臘月裡,她騎著摩托車去市場上購買已宰殺褪毛後的半番鴨,大概五斤多。她說,自己吃的,買肥一點,更好吃。我媽愛乾淨,買回的鴨肉別人通常沖洗一邊就可以醃製了,她要用鑷子把上面沒有拔淨的絨毛“掃蕩”掉,再洗三遍才行。
醃製這道工序需將鴨肉浸入含有鹽、姜、蒜蓉、料酒、辣椒等佐料的缸中醃漬24小時以上。我媽沒有經驗,只好請教鄰居們。鄰居們都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準備做板鴨了,一聽我媽需要幫忙,爭先恐後地當起“志願者”。
張嬸說,鹽巴要多放點,可以儲存更久。
李姨說,辣椒多放一點,味道更鮮美。
吳媽說,你們別吵,我來調配。
我媽就在一邊看著鄰居們個個挽起袖子幫她張羅著,根本插不上手。等到次日,鄰居們將醃製好的鴨子用竹籤呈“X”形撐開,告訴我媽,你就跟著我們晾著,過些天我們再一塊烘烤。
板鴨是需要風乾的。鄰居們在準備做板鴨前都會看看天氣預報,儘量選擇天晴的時候風乾,兩三天就可以完成。如果遇到陰天,就要多晾幾天,遇到降雨,還得藉助火力。
說起來容易,但做板鴨起碼是二三十隻起步做,多一道程式就多了很多工作量,比如,我家的狗狗小白就得多站崗一天。
吳媽建議我媽風乾板鴨時在鴨肉表皮抹上一層芝麻油,不但增加香味,還可防止蒼蠅。我媽試了,果真如此。這下,她就可以晾完板鴨就不管事了:賞花、種草、追劇、打盹……一件也不落下,實在悶壞了,再上街轉一圈。別人風乾板鴨可不同了,需要經常性“巡邏”,除了防止蒼蠅下蛆,順便調整板鴨的位置,儘量做到風乾均勻。
小白真為我這看起來特不靠譜的媽操碎心了。風乾板鴨的那幾天,平日喜歡在草地上曬太陽睡懶覺的小白,時而不時抬著頭,揪著高高掛起的板鴨,看著那油脂和佐料混合的液體低落在地上,散發著獨特的香氣,真是饞得直流口水。“這麼好吃的東西,得看緊了。”小白心想。有幾次傍晚,鄰居在院子裡收著自家的板鴨,被小白誤以為是偷我家的板鴨,衝她們直喊。我媽聞聲出來,喝道:“小白,這是別人家的,我們家的鴨鴨還沒有收呢。”
小白抬頭看看,好像還真是搞錯了,太丟面子了。它垂頭喪氣地進屋了。不過,一點小小的差錯不會打擊小白的積極性,經過一夜調整,第二天,它又準時上崗。
三四天後,張嬸憑藉多年製作板鴨的經驗,摸一摸,感覺風乾差不多了,大嗓門一喚,招呼著大家一塊準備烘烤板鴨了。這是製作板鴨的最後一道程式,大家一塊烘烤,邊做事邊聊天,聊著家長裡短的話題。
我媽私下和我說,她不喜歡聊這些話題。我才不信,只當她死要面子,想在我面前故意打造出與眾不同的形象。其實她最能聊。我爸偷偷地給她算過時間:從一樓走到二樓,一共四十二個臺階,她整整聊了二十分鐘。我媽還不承認,非說她也是盛情難卻,別人拉著她聊天,她怎能不理。
鄰居們把一隻只板鴨掛入竹簍裡的鐵架上,用茶籽殼作為燃料。期間除了時不時地移開竹簍新增燃料,更要移動板鴨的位置,保證受熱均勻。烘烤多時後,板鴨油脂流溢,香氣濃郁,肉質呈現出棕黃色。
當天晚上,各家各戶都會蒸上一隻剛剛做好的板鴨品嚐。食用板鴨也是有講究的,先將整隻板鴨用水沖洗一下,放入鍋裡隔水蒸十分鐘。起鍋後再切成小塊。若順序相反,板鴨肉質會萎縮,失去嚼勁。有一回我直接放入微波爐微博,可想而知:硬如木炭,無從下口。
蒸好後的板鴨色澤黃潤、香氣撲鼻,不須加任何佐料,便是一道鹹淡適中、清香不膩的美食佳餚。鄰居們除了把這新鮮出爐的板鴨同家人一塊品嚐,還會端著鴨肉在鄰里之間走動著:張嬸送來一對鴨翅、李姨送來一塊鴨胸,吳媽送來一把鴨腿……我說,這是一場低調的才藝大比拼,我媽斜我一眼,糾正道:這是分享!
烘烤後的板鴨還要繼續風乾一兩天就可以儲存一個月了。如果放在冰箱的速凍層裡,存放三四個月沒有問題。
彥成愛吃板鴨,尤其是鴨腿。他三歲的一天,在家實在嘴饞了,拿出了壓歲錢讓姥姥給他買一隻板鴨吃。兩年後我提起這件事,他還記得當時一隻板鴨賣五十元。
每年臘月至第二年四月之間,家裡經常蒸板鴨吃。那原本封存在板鴨裡的鴨肉香味經清蒸後,伴著水汽的滋潤,迅速變得豐滿起來。彥成聞到,高興地拍著手呼喊:“太好了,有板鴨吃咯!”隨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到飯桌前挑著肉多的部位先啃了。姥爺幾次教育他要學會“孔融讓梨”,他卻裝瘋賣傻:“恐龍也有很多喜歡吃肉的,我就是愛吃肉的霸王龍。”說完,小嘴一張一合,一抿一開,繼續低頭啃著手中的鴨肉,小腮幫子一鼓一鼓,活像一隻小倉鼠。
一次,姥姥準備清洗彥成脫下的外套,看口袋鼓囊囊的,隨手掏出,想看清是啥東西。在電視機前的彥成看見了,立即跑來,搶走姥姥手中的鴨肉,轉身就啃著。姥姥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聞到彥成身後傳來那熟悉的香味,姥姥才哭笑不得。
彥成愛吃板鴨頂多算個“吃貨”,我那個初中同學才真是板鴨“附身”。他不是愛吃板鴨,而是長得像“板鴨”,又黑又瘦,具有板鴨“幹、板、酥”等特點。偏偏“板鴨”的老媽是做板鴨的高手,於是他身上經常帶著板鴨特有的臘味清香。“板鴨”長得一副聳肩,像極了被竹籤撐起且已風乾的板鴨,再加上他的嘴巴天生略撅,脖子細長如蟒,說起話來,喉結一上一下地滾動著,真是活脫脫的“鴨王再世”。
幾個女生曾經為“板鴨”做了深度的調研和思考。普遍認為,“鴨媽”懷“板鴨”時吃了很多板鴨,直接補到腹中,於是“板鴨”就長成了這個樣了。這是從勞動人民千百年來總結出來的食療方法——“以形補形”推斷的。
也有另一種說法,是根據老人家常說的,“懷孕期間天天看漂亮寶寶的照片,就能生出和照片裡的寶寶一樣漂亮的娃娃。”這一說法推斷的。可以展開想象: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某個冬季,勤勞能幹的“鴨媽”身懷“板鴨”。因為計劃生育,這是她的第一胎,她不知道是公還是母,“鴨爸”對照清宮圖一算:母的。“鴨媽”心想:男像媽,女像爸,母的,那就像“鴨爸”了。估計長相不咋地,以後愁嫁,得努力賺錢,找個上門女婿。於是,“鴨媽”忍住孕期種種不適,堅持製作板鴨。等到“板鴨”出生,“鴨媽”一看,公的!不像她,卻像板鴨,直接暈在產房了。
女生們對這個說法更加確信:“板鴨”在夏季出生,按胎兒五官成型時間推斷,“板鴨”在孃胎裡最初的四五個月正是一年中製作板鴨最佳期間……真不敢想象這些女生和我一樣,接受同一個老師的教育,我還沒有搞懂“受精卵”,她們已經開始研究胎教了。
沙縣板鴨中屬鄭湖、夏茂兩個鄉鎮的板鴨最為有名。鄭湖板鴨成品更幹、更香、更有嚼勁。加上存放時間比夏茂板鴨更長,平時市面上銷售的板鴨多為鄭湖板鴨,據統計,2017年鄭湖鄉加工板鴨達80萬隻,產值4000多萬元。不過,我更喜歡吃夏茂板鴨。夏茂板鴨的工藝製作有點像鄭湖板鴨和烤鴨做法的結合,成品呈醬紅色,吃起來皮脂厚潤,肉質鮮嫩,更受不愛嚼肉或牙齒不太好的人群歡迎。
尤溪是我的第二故鄉,這裡也有製作板鴨,主要是文峰板鴨和水東板鴨。這兩種板鴨口味相近,不過文峰板鴨更幹,而水東板鴨略溼、略鹹一些。還有一種叫“雙鯉烤鴨”,外香裡韌,油而不膩。尤溪人也經常會將其列為“板鴨”。“文峰板鴨”產於西城鎮文峰村,與沙縣南陽鄉接壤,兩地板鴨並沒有區別,但文峰板鴨組成“聯合艦隊”闖市場,足足比沙縣板鴨晚了二十多年。此時,沙縣板鴨早已告別“裸鴨”時代,“穿上”真空包裝,還將傳統的整隻板鴨,分成鴨腿、鴨脛、鴨脖、鴨翅等部位,做成小包裝的即食食品。在全國鴨製品市場佔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