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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裡的手擀麵,是有形也有神的。因麵皮擀得不十分均勻,手工拿刀切出來的麵條,粗細不太均勻,跟現今的一些機器軋的所謂手擀麵不同,好比鄉村丫頭跟城裡姑娘相比,城裡姑娘身材高挑勻稱,面板細膩滋潤,而鄉下丫頭則粗壯、敦厚,面板有些許粗糙,但有彈性,有勁道,裡外透著淳樸,還有點土氣。

實際上,從小到大,喝的最多的手擀麵,是小時候娘擀的面,那才是地道的手擀麵,有孃的味道,家的味道,也有故鄉的味道。因此,手擀麵,要說好吃,還是娘擀的面。

我有四十年沒吃過娘擀的手擀麵了,因為四十年前娘就不在了。那年最後一次吃過娘擀的面之後,就再也沒吃過。

其實,在我的家鄉,手擀麵不叫手擀麵,而叫麵湯,擀麵條不叫擀麵條,而叫擀麵湯,吃麵條不叫吃麵條,叫喝麵湯。不知什麼時候喝麵湯改叫作喝麵條,又叫吃麵條。但在我心裡,一直管吃麵條叫喝麵湯,熟悉,親切,溫暖,換作別的叫法,不習慣,失去了記憶中的味道。

麵湯有兩種下法,一種是清湯麵湯,開水鍋裡下,帶著面餔(擀麵時防止粘連加的玉米麵)下,純麥子的味道兼有玉米的味道;另一種是熗鍋麵湯,先切了蔥花,然後鍋裡放油,油熱了時炒出蔥花的香味,然後加水燒開,帶著面餔的麵湯下進鍋裡,煮沸即熟,熱氣騰騰,熗鍋麵湯的味道傳遍屋子,飄進院子,老遠都能聞到。這樣的熗鍋麵湯就不僅有麥子、玉米的味道,還有老家灶膛裡草木灰的味道,微香但絕不嗆,一人能喝三大碗。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生產隊按工分分糧食,地裡產的少,家裡掙的工分少,糧食分的少,粗糧稀罕,細糧麥子面更稀罕。

一年冬天,家裡有好長時間沒喝過麵湯了,清水面湯沒喝過,熗鍋麵湯更沒喝過,整天就是將芋頭(地瓜)、芋頭幹(地瓜幹)、胡蘿蔔、蔓菁疙瘩之類的,開水鍋裡煮了,和進玉米麵燒成糊餖,一天三頓都是這個。那時候有這個吃著也不錯,有的人家連這個也不能一天三頓都吃,每天只吃早上和中午兩頓飯,晚上不吃,沒那麼多糧食。那樣的飯叫芋頭糊餖、芋頭乾子糊餖,因為芋頭和芋頭幹是主食。

有一天晚上,不記得什麼原因,我們家晚飯改善生活,喝的是麵湯,而且還是熗鍋麵湯。麵湯是娘擀的,一個半大劑子的。

劑子,和好的麵糰分出的塊叫劑子,一個半大劑子的麵糰,差不多有二斤,乾麵的話,有一斤。

一個半大劑子的麵湯,乍一聽不少,但那時候全家七口人,都喝稠麵湯顯然不夠,因此面不夠湯來湊,湯就得多點。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兄弟幾個各自拿著空碗,圍著鍋臺,等娘給分麵湯。第一碗,先給奶奶舀,稠一點,一碗就夠;第二碗,給爹舀,也稠一點。奶奶年紀最大、輩分最大,爹是家裡的頂樑柱、當家人,理應喝稠麵湯;第三碗,按說該給娘舀,舀完孃的,最後才給我們兄弟幾個舀,而且,我們兄弟幾個的碗裡,麵湯要比奶奶、爹和娘碗裡的麵湯稀點(就是麵湯條少點,湯多點)。但娘說,她的先不慌,給我們兄弟幾個舀完了再舀她自己的也不晚。我們兄弟幾個都等著喝麵湯,沒強讓,就依了娘。

娘給我們兄弟幾個每人舀了一碗,分得基本均勻。平時有東西分著吃,娘有一個原則,大兒小兒都是兒,幾個孩都是自己的孩,一碗水端平,誰也不能多吃多佔,必要的時候,大的要讓著小的。

舀完麵湯,給奶奶、爹端過去,然後,我們兄弟幾個端著自己的碗從飯屋(灶房,又叫廚房)裡走進堂屋,一家人圍著大桌子,開始喝麵湯。

用不多大會,第一碗麵湯就能喝完了,喝完早的,就再去舀第二碗。這時候不用娘再分了,各自去鍋裡舀。鍋裡的湯還有,但不是很多,而且舀過第一次之後,頂多每人能再舀一碗,而且,鍋裡的麵湯條也已經很少。以前喝麵湯的時候,家裡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都不可以去專挑麵湯條舀,而要糊餖連麵湯條一起舀,舀著什麼喝什麼,不能奸饞(指吃東西挑肥揀瘦)。

這天晚上喝的是熗鍋麵湯,喝完一碗,當然最好能再喝一碗,甚至兩碗,直至喝得飽飽的。然而畢竟湯不夠多,有人喝的多,必然就有人喝的少。

說實在話,那時候我飯量大,照爹的話說是吃石頭也能化半個的年齡,家裡常用的粗瓷碗,我曾一次喝過6碗糊餖。這天晚上的熗鍋麵湯,如果足夠多,我能喝三大碗,還得是稠的。

我和爹孃在堂屋裡喝麵湯,大點的一個弟弟喝完了第一碗,去舀來了第二碗,最小的一個弟弟(爹孃叫他小兒)也去了飯屋。

我喝的不快,我得等著爹和娘。即便湯足夠多,都能再喝第二碗,我也得先等爹和娘舀完後再去舀。

爹先去了飯屋舀湯,沒見爹舀了湯回來,倒見他空著手,哈哈地笑著從飯屋裡出來了。爹一邊笑一邊說:“這熗鍋麵湯一碗不喝,當爹的我也不餓了……”

“怎麼啦?”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娘問我爹。

“怎麼啦,小兒在灶臺邊蹲著哩!”爹說。

爹笑得有些激動,停了停,接著說:“我問他怎麼不舀湯喝,你猜小兒怎麼說?”

“怎麼說?”

“他說:‘熗鍋麵湯真好喝,可是爹和娘還沒喝飽哩,等爹和娘喝剩下我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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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這菜好吃到到飆淚!皮Q肉嫩,香掉魂
  • 天冷試試這道湯,雖然是蔬菜卻自帶香味,清香爽口,喝著全身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