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說,春吃菠菜秋吃藕,冬吃蘿蔔夏吃薑。這四季呀,在老人的話語裡,就化身各種食材,鮮活地熱氣騰騰地入了鍋,炊煙升起,就滿是人間煙火。
秋末冬初,幾陣寒風襲來,幾場寒雨飄過,樹葉兒落了一地,天,也就冷了起來。這個季節的蘿蔔最是好了,汁水豐盈,清脆清甜,怎麼做都好吃。
而每年初冬,我總是要做一些蘿蔔乾鹹菜,這個習慣,是跟母親學的。我小時候,母親也是每到初冬,總是要做一些蘿蔔乾鹹菜備著冬日來下飯下粥的。也是我認為冬日裡最樸素,最家常,最貼心暖胃的了。
做蘿蔔乾鹹菜,要挑一個Sunny正好,微風拂面的日子,日晒得透,風乾的緊。只有經過連續幾天Sunny充沛的北風天,晒出來的蘿蔔才夠好。
去菜市,買一堆蘿蔔,要挑那種細長長胖嘟嘟的,皮滑肉肥,汁水豐盈的綠瑩瑩的青蘿蔔最好。白蘿蔔水氣太大,就算晾晒乾了也不好吃。我還是更喜歡用青蘿蔔來做。把青翠的青蘿蔔洗淨了,在案板上,揮利刃,切成三寸長小拇指粗細的條兒,每一條都要有肉有皮的才好,白嫩的像一個清秀女子纖細的手指,有個詞,叫蔥指,《孔雀東南飛》裡有一句“指若削蔥根,口若含朱丹,芊芊做細步,精妙世無雙”。這蘿蔔條,玉白梢頭又有翠綠,倒真的配得上“蔥指”這個美妙的名兒。
若是嫌把蘿蔔切成一條條的晾晒麻煩,也可以選擇連刀不切斷,這樣可以掛在繩子上晾晒,也很是方便。有的人是直接把蘿蔔條拿來晾晒,但母親教給我的方法卻是找一個瓷盆,把切好的蘿蔔條放進去,鋪一層蘿蔔條,撒一層鹽,醃漬半天,然後細細柔柔的把每一條都揉搓一遍,揉勻搓透,再醃漬片刻,鹽分把蘿蔔的青臭水氣漬掉,只餘了清甜和柔嫩。
把醃漬蘿蔔條滲出的汁水控幹,卻不要倒掉,然後找出一隻蓋墊,把蘿蔔條逐條鋪在上面,或者用線串成一串兒,掛起來,剩下的就交給Sunny,交給風,交給時間,如果日照充足的話,一般晾晒個兩三天就差不多了。
晾晒,讓蘿蔔條的水分逐漸減少,要晒的脫水但不至於乾癟的才好。要微韌卻還有微微的汁水感,透過Sunny,顏色也由白嫩成了淡淡的半透明的微黃,收起來,用醃漬蘿蔔條滲出的汁水再把晒乾的蘿蔔條洗一遍,洗去晾晒的風塵,不用清水洗而是用這醃蘿蔔條出的汁水清洗後,以後存放這蘿蔔條才不容易變壞發粘。
洗好的蘿蔔乾,再控淨水晾乾,撒一點鹽,滴幾滴白酒,撒一把五香粉,再撒一把辣椒麵,拌勻了,就好。若是不喜歡吃辣,那就做博山人愛吃的椒麻口的,用當地產的紅花椒,幹鍋炒的酥酥的,用擀麵杖碾的粗粗的,撒一把,攪拌均勻,也很是好。
這蘿蔔乾下飯呢,味道有些單薄,下一碗白粥最好。盛一小碟,夾一條,蘿蔔皮兒暗綠蘿蔔肉淡黃微白,褐黃的五香粉或花椒麵,還有紅豔的辣椒麵點綴其間,若隱若現,再配一碗白粥,在窗邊的餐桌上,就是冬日裡一幅美妙的畫面。
咬一口蘿蔔乾,皮兒韌韌的,肉呢,還有點脫水後的嘎嘣的微脆,五香味的香噴噴,辣椒口的辣乎乎,花椒味的麻嗖嗖,再喝一口白粥,暖心暖胃,實在是好。
吃蘿蔔乾鹹菜,喝粥,讀書,無意中發現了蘿蔔乾的一則做法妙事。
清乾隆壬戌年間有個進士,叫李化楠,多地為官,工吟詠,喜藏書,他作了一部《醒園錄》,分上下兩卷,內容乃記古代飲食、烹調技術等。計有烹調三十九種,釀造二十四種,糕點小吃二十四種,食品加工二十五種,飲料四種,食品保藏五種,總凡一百二十一種,一百四十九法。其中有一則醃蘿蔔乾法。文曰:“去梗葉根,整個洗淨,晒五六分幹,收起秤重。每斤配鹽一兩,拌揉至水出卜軟,裝入壇內蓋密。次早取起,向日色處半晒半風,去水氣。日過卜冷,再極力揉至水出卜軟,又裝入壇內蓋密。次早,仍取出風晒去水氣,收來再極力揉至潮溼,用小口罐分裝,務令結實。用稻草打直塞口極緊,勿令透氣漏風。將罐覆放陰涼地面,不可晒日。一月後香脆可吃。先開吃一罐,然後再開別罐,庶不致壞。若要作小葉菜碟用,先將蘿蔔洗淨,切作小指頭大條,約二分厚,一寸二三分長就好,晒至五六分幹。以下作法,與整蘿蔔同。”
李化楠是四川人,文中所說他是用紅皮蘿蔔醃的,季節有差異,和北方的青蘿蔔做法也略有差異,但還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有意思有意思。
有人說過,童年之味,會印刻在每一個人的生命裡,極簡,極平凡,又極美。所以這老家博山的蘿蔔乾鹹菜,是我從來沒忘記過的鄉愁。今年,還是老習慣,我準備再做一些蘿蔔乾鹹菜,用當年母親教我的方法。
母親走了很多年了。我挺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