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下了第一場雪，氣溫下降，好像才有點冬天的感覺。晚上家裡做了漿水菜饃，漿水菜和辣椒剁碎，捲成菜饃，適度的酸和忽然跳出來的辣，剛出鍋的菜饃能讓人不知不覺吃下好幾個。

說實話，小時候我很討厭漿水菜。陝西農村大部分家庭，以前冬天早晚飯的“就飯”菜，主角絕對是漿水菜。做漿水菜的原料很多，自家種的白菜、蘿蔔纓子、紅薯葉子、雪裡蕻，野地裡挖的薺菜、水芹菜、蒲公英等是首選，講究一些的人家也會買芹菜來做，但芹菜要花錢，以前專門買芹菜做漿水菜的人很少。

我們家有一個專門做漿水菜的大缸，冬天經霜後的白菜蘿蔔收穫了，大部分都會窖藏起來——蘿蔔會挖一個深坑埋起來，白菜會堆在牆根下用草簾子蓋住，隨吃隨取。奶奶做漿水菜，菜都是用擔籠來計算，一擔籠白菜，一擔籠蘿蔔纓子，一次就能窩一缸漿水菜。

做漿水菜的菜葉子在河裡淘洗乾淨。如果是中午做，午飯吃個乾麵，吃完飯就直接在麵湯鍋裡汆燙一下菜葉子；如果是下午做，就專門燒一大鍋開水，把白菜和蘿蔔纓子在開水裡燙一下，再窩到缸裡，過個兩三天漿水菜就發酵好了。當然因為我們家的漿水菜缸裡一直漿水菜不斷，所以不需要引子，如果是新做漿水菜，就需要到鄰里家借一點漿水水，汆燙過的菜窩進一個容器裡，再倒入漿水引子，用瓷碗把菜壓進湯汁裡，等待一兩天，漿水菜就做成了。在關中地區，你從來都不用擔心借不到漿水水，一年四季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多問幾家，總會有人家家裡做著漿水菜。

以前我們家吃漿水菜特別簡單，從缸裡挑出來一碗漿水菜，切短一點，拌上鹽和油潑辣子就成了。說是油潑辣子，但油並不多，辣子都是乾的，一碗漿水菜就是全家人晚餐的唯一“就飯”菜。在我的印象裡，冬天的漿水菜簡直就像噩夢，吃了上頓吃下頓，炒土豆絲、炒蘿蔔或涼拌蘿蔔絲都是偶爾的點綴，漿水菜永遠是冬天的主角。沒有油水，還有一股發酵的怪味，是我以前對漿水菜最深的感受。

有時候汆燙菜的時候火候過了，白菜是那種“弄弄”的口感，就像鼻涕一樣，讓人難以忍受，蘿蔔纓子還好一點，中間有一個主菜杆，吃起來是那種脆脆的口感，我每次都喜歡在菜碗裡挑蘿蔔纓子吃。水芹菜做的漿水菜也很神奇，有一股很怪的水腥味兒，我最討厭這個味兒，但估計就像折耳根，有人討厭就有人喜歡。紅薯葉子做的漿水菜就更讓人一言難盡了，不管什麼樣的燙菜火候，它的口感都是“弄”的，軟噠噠，黏糊糊，我簡直只要想到那個口感，就渾身難受。

寡淡的漿水菜吃了好幾年，直到上初中時住在舅舅家，我才知道漿水菜還有另外的吃法。舅媽會在漿水菜上放鹽、辣椒麵、蒜末和薑末，然後用油潑漿水菜。油一潑，漿水菜的口感立馬提升了不少，又有蒜香，漿水菜變好吃了不少。

現在，家裡會做漿水菜盒子，漿水菜卷，我對漿水菜慢慢喜歡了起來。現在做漿水菜的菜以蓮花白為主，蓮花白的老菜幫，做漿水菜很合適，酸脆可口。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漿水菜，是芫荽做的漿水菜，長老了的芫荽汆燙過後，再經過漿水的發酵，芫荽味兒變淡，但又若有似無，特別好吃。喜歡吃芫荽，又喜歡吃漿水菜的人，可以一試。

說起漿水菜，就不能不提攪團涼魚兒。戶縣人把涼魚兒叫“谷等兒（音譯）”，因為涼魚兒長得像蝌蚪，而蝌蚪又被叫作“青蛙谷等兒”。有人要做攪團了，就會說：“我今晌午打攪團，來吃攪團！給你端碗‘谷等兒’！”小時候我最不喜歡的飯就是攪團，一鍋漿糊一樣的東西，稠乎乎，燙乎乎的，舀一勺往調好的漿水水裡一放，不能攪，只能溜著邊喝，而我往往沒耐心，會把攪團攪成一碗稀飯，稀裡糊塗地喝下去。小時候真不明白為什麼大人那麼喜歡吃攪團，每次做攪團還要吆喝東家西家都來吃。

（類似這種篩子）

攪團的副產品是涼魚兒，準備一大盆涼開水，上面放上溜饃的篩子，把攪團舀起來，倒進溜饃的篩子裡，邊倒邊均勻轉動篩子，攪團通過篩子眼兒，落到水裡，就變成了一條條涼魚兒。我不愛吃攪團，卻愛吃涼魚兒。滑溜溜的涼魚兒放在調好的醋水裡，加入炒的韭菜、番茄、蓮花白或其他綠菜，我能喝兩碗。涼魚兒不耐飢，吃的時候覺得很脹，但很快就會餓，所以吃做攪團的時候，一般都會在灶下烤幾個饃，焦殼的烤蒸饃和涼魚兒特別配。當然，更多的人愛吃漿水魚魚，漿水水調成的湯裡放涼魚或攪團，愛吃的人，肯定也覺得很好吃。

家裡用大鍋做攪團後，鍋裡會有一層鍋巴，陝西話叫“個咋（音）”。鍋底的“個咋”厚一些，鍋邊會有溢起的麵糊形成的薄薄的白皮，有點像包著冰糖葫蘆的糯米紙，帶一點韌勁兒。脆脆的厚“個咋”和這種白皮我都愛吃，這也算是每次吃攪團時給小孩子的一種福利了。

小時候不愛吃漿水菜，因為油水少，太寡淡，又吃得太頻繁了。現在人們吃漿水菜時的調味品更豐富，並且在各色花樣的飯菜間隙裡偶爾吃一頓漿水菜，就覺得特別爽口。攪團涼魚兒反倒像是老人們的一種情結，年輕人不會做，會做的都是爺爺奶奶輩兒的人了，他們說過一陣子不吃攪團就想，到底是想攪團，還是懷念常吃攪團的歲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道是人的口味在變，還是食物的味道在變。以前不愛吃的，覺得難吃的，現在也能吃，甚至很愛吃；以前討厭的味道，現在也能慢慢接受了，這算是成長還是妥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