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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北方人將大白菜屯滿自家地窖時,南方人便開始了醃臘肉的旅程。

這是南北方關於過冬不同的飲食密碼。

而對南方人而言,臘肉還隱藏著另一層含義:它象徵著過年團圓,是年味的必需品。

今年豬肉價格一漲再漲,我母親心裡起了重重擔憂,發信息問我:要不要先屯點兒肉?隔壁大媽已經屯了1000塊錢的肉了。

你看,在他們的選項裡,從沒有放棄醃臘肉一項,豬肉再漲價,也攔不住南方人醃臘肉。

01.

關於美食,《舌尖上的中國》十分推崇一個詞——時間。發酵、風乾、腐臭、黴變,食物所起的細微變化,無一不需要時間的賜禮。

臘肉就更是時間與煙火氣的合謀。南方氣候暖溼,不易儲藏食物,因而南方人要藉助許多外力,來鎖住食物的鮮香。“臘”就是方法之一,它藉著鹽醃、風乾、煙燻、掛晒等多種力量的混合干預,將原本只有一重鮮味的肉類反覆“蹂躪”,直至得到一種複合而神奇的味道。

不止是豬肉,對南方人而言,萬物皆可臘,臘雞、臘魚、臘鴨、臘牛肉、臘羊肉,臘貨的存在不可忽視。

這是南方人習以為常的味道,卻是北方人難以想象的味道。作為南方人的我是到了北方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人沒吃過臘肉。給北方同事介紹臘肉時,我不得不借助媒體的力量:《舌尖上的中國》看過嗎?它的海報,就是一雙筷子夾起一片臘肉。

也不是所有南方人都愛吃臘肉,就跟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飲食中的“臭”一樣。汪曾祺就在《肉食者不鄙》中旗幟鮮明地表示:“我不怎樣愛吃臘肉。”

但無論如何,醃臘肉的浪潮還是無人能抵擋。冬至前後,一場浩大的醃臘肉行動就開始了。越接近年關,這場運動越是轟轟烈烈,他們心裡擺著倒計時牌,當臘肉與時間、調料磨合到極致時,年就到了。

那時若走進南方鄉村,你大概會看見滿家滿戶的灶臺上、院子裡、陽臺上都掛著一串串的臘肉,晶晶亮的油脂在Sunny下泛著誘人的光芒,一年的肉食豐收,明晃晃地擺在眾人眼前。

陳曉卿小時候回外婆家過年,那是大別山深處的一個小村子,很窮,但每逢過年,村裡家家戶戶都會做一道菜——臘肉。吃臘肉時,作為一家之主的外公負責分配,一般每人只能分到一片,可見那個年代臘肉的地位之高。臘肉就像某種儀式,代表著一年到頭人們對自己的犒賞,也代表著勞動人民最樸實的炫耀。

現在,雖然已過了物質匱乏的年代,南方人的“肉食崇拜”還是通過臘肉展露無遺。我家每年都會醃大量魚肉,可我母親總是不知足,去親戚家拜年時,總會望著別人家的臘貨嘖嘖稱讚:你家的臘肉醃得真好。而對方往往會爽朗地笑著擺擺手:哪有哪有。竟謙遜了起來。

後來我想,這大約屬於“臘肉社交”。誇讚別人家臘肉醃得好有幾重意思:第一,家中富足;第二,手藝好;第三,家中人口眾多,子孫興旺。臘肉成了一家綜合實力的考量。

02.

要醃好臘肉,確實不是那麼容易的。雖然只用了一個“醃”字,其中包括的手藝與祕密遠不止如此。

首先要挑好豬肉。

紀錄片《川味》中這樣形象地說明了豬肉對中國人的重要性:“中國豬肉產量佔世界一半,另一半也正來往中國。”自從清朝豬肉逆襲超過牛羊肉,便一直穩坐肉類第一把交椅。而臘肉的發明,則更穩固了豬肉的位置——沒有一頭豬,能活著度過中國人的新年,尤其是南方人的新年。

樑文道在《味道之人民公社》裡寫,城裡人最是計較豬肉品質的優良,“現在市面上的豬哪一頭不灌水不打針?哪一個畜場不在飼料裡頭下藥?尤其臘肉之類的東西,你都不知道夾雜了什麼玩意”。所以他們把挑好的乳豬送到農村,僱一家人看管養大,指定飼料,不加激素,到了冬日再宰了取肉灌腸。[1]

臘肉臘腸制好後,就拿去送人,“特別宣告是自家養自己做,格外健康”。這種風氣在北京上海等繁華之地格外盛行。

這可算作是另一種“臘肉社交”了。樑文道很明顯是反諷這種食物社交的,可並不妨礙我們理解好的豬肉是多麼的重金難求。

我還在一位美食作家的文章中,看過最變態矯情的豬肉選擇方法:

黑底白花的阿豬得早上6點起床,這是生物鐘;晚上11點睡覺,這叫子時,是天道;每天上午10點要攆起來晒太陽,它背上的大椎穴是陽氣的大開關,晒得阿豬真氣流動,靜脈活絡。如此足歲,方能宰殺。宰殺當天,用艾草給之洗澡,並於午時三刻陽氣最重之時動手。[2]

這樣養出來的豬,每吃一口我估計都會流下感動的淚水。就像薛家燕吃黯然銷魂飯一樣。

譬如浙江金華的兩頭烏、雲南小香豬、湘西黑豬、彝族烏金豬,雖不至於如上述般矯情養殖,但在豬肉界也算是佼佼者了,珍貴程度大略如此。

普通人自然不容易吃到這樣的上等豬肉,所以都就近追求本地土豬。鄉下人家的豬,都是自己養的。一年養到頭,沒吃過飼料,不經催熟,性格開朗,自自然然地長到最合適的年紀。那樣不計較市場成本養出來的豬,肉質當然是好的。

豬肉就位後,便是醃製了。

各地醃製手法不同,譬如湖南臘肉以鹹香出名,醃製時最主要的佐料就是鹽,並無其他;四川臘肉則佔一個麻字,辣椒、花椒、鹽、八角等翻炒後,均勻抹在肉上;雲南醃臘肉則“怪”,譬如普洱紅肉、楚雄臘糟肉,都是新鮮豬肉鹽水煮過後,再下佐料。醃熟肉,雲南一絕。廣式臘肉醃製時會放入鹽、醬油、白糖、生抽、白酒,甜味臘肉對四川人和湖南人而言,恐怕就是“邪教”了。

接下來是晾晒與燻烤。在老一輩看來,燻烤至關重要。我兒時常被爺爺拉著“看火”,一道菜的靈魂包含了火候,一群臘肉能不能熏製成功,火候也是關鍵。

農村有專門的薰房、薰窯、柴火屋,臘肉醃製完成後,都得被吊掛到這些地方接受煙燻火烤。城裡人沒有熏製條件的,多會拜託自家鄉下親友薰臘肉。本地的柏樹、茶樹、秋松木是用來燻烤臘肉最合適的木材,木頭接受燻烤後會散發出香味,這種香味原始、清新,在薰房的高溫裡與肉充分結合。

但絕不可以明火熏製臘肉。臘肉會時不時滴下油來,那油偶爾會燎起火苗。爺爺告訴我:起了明火,火力一旺,薰出來的臘肉就沒那個味兒了。急不得。所以過年之前,他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臘肉上,時不時就進火房看看,那是他的最高任務。

我始終不懂他強調的“那個味兒”究竟是什麼,爺爺去世已多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

03.

我對臘肉最深的記憶,其實還不是陪著爺爺“看火”,而是一大家子圍坐在火塘旁喝茶、吃瓜子、嘮嗑,懸掛的燒水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我們將花生殼、橘子皮、甘蔗皮、瓜子殼隨手扔到火塘裡,它們覆蓋在火堆之上,產生的細煙嫋嫋地,與懸掛在上頭的臘肉纏繞。

那是“臘肉革命”的最後一步了。從薰房被移出後,臘肉將接受時間最後的洗禮。它們被掛在各家的灶頭或火塘上,與冷空氣接觸,與煙火氣共舞,它的滋味在這些天裡最終定型,與我們一起迎來新年。

大年三十那天,大人們將臘肉取下,洗去表皮的黑漬,切成薄片,肥處晶瑩,瘦處紅亮,你很難想象,被煙熏火燎的臘肉,洗去鉛華後,內裡竟是這樣的美妙。

臘肉與白米飯是天然的搭子。蒸米飯時,將臘肉置於其上,飯熟時,臘肉的油脂便順著水蒸氣浸入了米飯之中,每一顆米都被臘油包裹著,鹹香、順滑。陳曉卿的外公說的一句話很能總結臘肉與米飯所起的飲食反應:臘肉不僅“下飯”,而且“殺饞”。

臘肉與素菜也是極好的搭子。它雖是大葷,卻在一盤菜中自甘配角。臘肉燉青菜、白菜薹炒臘肉、蘿蔔乾炒臘肉、冬筍炒臘肉、藜蒿炒臘肉、蒜薹炒臘肉,或者至簡,大蒜葉炒臘肉,這些都是臘肉的經典吃法。素菜在臘肉的激發下更加鮮美、入味,它們互相成就。

南方人的團年飯桌上,必少不了這些菜的加盟。有了臘肉,才像過年。

臘肉承載著南方人無處安放的鄉情。

過完年,臘肉還會跟隨著出遠門的南方人去到天南海北。無論何時,想吃的時候割上一塊,或蒸或炒,臘肉的味道不會有一絲的變化。它被多日的鹽醃燻烤去了水分,留下了經久不變的一面。就像家鄉,永遠佇立在那裡。

臘肉未必是好的。含鹽超標、膽固醇高,現代人正在摒棄這種非健康的食物。更重要的是,在生活方便、物資富足的當下,沒什麼必要再醃臘肉儲冬糧了。

可對南方人而言,醃臘肉就如同形成了肌體記憶,冬至一來,就自發行動起來了。鄰里之間日常問候都變成了:你家開始醃臘肉了嗎?

臘肉之於我們,僅僅是那口鹹香風味嗎?或許不是吧。

就像《舌尖上的中國》說的:“這是鹽的味道,山的味道,風的味道,Sunny的味道,也是時間的味道,人情的味道。這些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間,讓我們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滋味,哪一種是情懷。”

飲食背後,總是烙印著一個人的來龍去脈。臘肉不過是另一種鄉愁罷了。美食作家程磊說:“生活將你大卸八塊,這口臘腸卻能將你拼湊起來。”[2]這話說到了我的心坎上。

又想起來一首詩,其中有幾句是這樣的:

草鞋沒了一點點足跡還在

油碾沒了一片片油茶林還在

年味沒了一塊塊臘肉還在

節日沒了節氣還在 [3]

看起來,我們總是在懷念過去的。

我並不懂得爺爺所說的“那個味兒”究竟是什麼,但“那個味兒”背後的家鄉與過往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們沒有人能逃出既定的飲食軌道,就像臘肉之於南方人,或許就是一種飲食宿命論吧。

參考資料:

[4].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導演:陳曉卿。

[5]. 紀錄片《川味第二季》,導演:彬歌。

*圖片系視訊截圖

頭圖系紀錄片《川味第二季》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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