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斌和我在一個老院子裡長大,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和媽媽還有姐姐一起生活。他們家養家餬口就靠家傳幾代的特色小吃椒麻雞,那是我們鎮上最好吃的小吃之一。
每個傍晚,在電影院門口,他媽媽就擺上一張桌子,端上一個大大的圓托盤,放上拌好的雞片,撒上綠綠的蔥花,再點好一盞煤油燈放在桌上。
那紅亮的雞片在燈下發出誘人的紅光,鮮香麻辣,直接刺激每個人的味蕾。那時候的小孩都沒有錢,只能遠遠地看,我都記不清嚥了多少口水。
在那滿是雞片的圓托盤裡有一條分水嶺,一邊是全肉的,一邊是帶骨的。全肉的八分錢,帶骨的四分錢,全肉的是很薄很大的一片純肉,帶骨的也是很薄的一片,只是每片都是骨頭帶點肉。他媽媽有家傳下來的刀工,她能把整隻煮熟的雞,還有雞爪雞背骨等都切成大薄片,比全聚德烤鴨店的刀工還牛。
因為切完整隻雞不剩骨架,然後用上好的花椒,辣椒油,白糖,姜蔥等十幾樣作料加上秘製的湯汁拌上,真的是人間美味。偶爾家裡給點零花錢,我們就去買帶骨頭的,把極少的肉吃完了,骨頭留在嘴裡反覆地吸吮,好久都捨不得吐掉。
那時候最盼望春節的壓歲錢了,可以好好地買幾片肉的解饞。每天電影院開門,他家的攤就擺好了,小斌就安靜地坐在桌邊,守著手裡的筷子筒,看那些有錢人圍在桌前一片片地吃,他靜靜的數著數,然後收錢。
白天,我們幾個就一起玩,一起網蜻蜓,一起抓青蛙,就像宮崎駿動畫裡的童年一樣美好。小斌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學習,就喜歡畫畫,他的畫經常在學校獲獎。乒乓球也打得不錯,經常我們會玩到被他媽媽叫回去做生意才散。
小院的孩子友誼非常深厚,沒事時我們還會去幫她媽媽做事,我也練了一手片雞的絕活。他們家是公租房,又小又幹淨。我們都喜歡去他家玩,看她媽媽的刀工,和他一起畫畫,愉快的童年轉眼就過去了,我們都考上了不同的初中,由於我們家建了新房,就搬出了那小院,但我還是每天都上那去玩就像沒搬家一樣。
在我們上初三時,院子裡又搬來了一家人,也是父親去世了的一家人,幾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女孩叫小月和我們一樣大,非常的清秀,長長的黑髮,高高的鼻樑,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像印度小女孩那般美麗。
也不喜歡說話,每天安靜地在院子裡進出。小鎮上來了這麼個美人像炸開了鍋,一幫小青年經常來我們院裡進進出出的藉故來看她,然後這女孩就不出門了,那無盡的口哨聲讓她害怕。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小斌看到他開始臉紅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倆開始悄悄傳遞紙條了,小斌愛唱歌了,也愛打扮了,經常在院子裡邊跑邊唱,烏溜溜的大眼睛和你的笑臉。
每天都在家裡畫美女,有著黑眼睛的美女貼滿了整個牆壁,有次我去院子後面溜達,看到他倆站在隱秘的一角說著話,我躲在一邊偷看,在夕陽的餘暉裡,那女孩揚起梔子花般的笑臉,小斌也神采飛揚,兩個青春的身影是那麼美好。
幾個月後家裡的大人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小月被哥哥們打了一頓,送到市裡親戚家找事做去了。聽說走的那天邊走邊哭,小斌知道了,也把自己關在樓上不吃不喝,不上學也不下樓。在一箇中午把家裡的碗砸個稀爛就走了,一夜都沒回家。
他媽媽嚇得要命來我家找我爸出主意,大家都猜他去找小月去了,那時候只有一班長途汽車跑市裡,我爸就拜託駕駛員沿途找找,因為他沒揣錢。
可是一直沒有訊息,大家都急了,兩天後的一個下午他回來了,頭髮凌亂,滿腳的血泡,衣服也破了,一臉的疲倦。
沒有人敢問他去了哪裡,倒頭就睡了。第二天起來燒了書本燒了畫筆還有那些美人像,退學了,然後開始跟著媽媽做椒麻雞。看到我們也只是點點頭,每天木訥地坐在那裡經營他的小本生意,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只是再也沒聽他唱過歌和畫過畫,烏溜溜的大眼睛和你的笑臉成了記憶。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我們都上高中了,一天媽媽回來說,小月在市裡結婚了,聽說對方家境不錯。男孩沒工作,和他父母們住在一起,又沒多久,媽媽讓我週末那天去小斌家幫忙,說小斌要結婚了,和一個矮矮胖胖的農村女孩。
那個冬天,我們院裡的大人小孩以最熱鬧的方式給小斌舉行了婚禮。結婚那天,小斌喝了好多的酒,給我們幾個一起長大的玩伴說,哥哥結婚了結婚了,我看到他眼裡的悲傷還有眼角的淚,我憂傷地知道歌裡的是誰和誰的心,刻在樹上的痕跡,是誰和誰的名字,留在牆上未曾洗去,都永遠成為過去了。
日子按著正常的年輪在運轉,我們也在自己的軌道里成長,小鎮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的老院子拆遷了,變成了鋼筋水泥的高樓。
小鎮進行了大的改造,統一的古鎮模式,老院的鄰居們全都搬出去了,分散在小鎮的各處,小斌家也搬進了新修的大房。春節我回去過年,問起老院的人和事,媽媽說小斌買了轎車,有了兩個孩子,還在網上的平臺賣椒麻雞,由於品質一直不變,又進行了包裝改良,生意很紅火,還進入了我們縣十大名小吃的榜首。
已經沒擺攤了,和現在的美團一樣送貨上門,媽媽打電話讓他送貨過來,沒多久他騎著摩托就來了,還是那個安靜不愛說話的樣子,由於勤勞吧沒長胖,看到我親切的打招呼,老院子那暖暖的親情永遠都不會被歲月改變。
我們說了幾句話他就匆匆地走了,要趕往下一家,歲月終於把一個人變成了他該有的模樣。
其實這些年我見過小月,那是在同鄉會上,一頭長長的捲髮,慵懶地披在背上,畫著很濃的妝。眼睛還是那麼烏黑,整個人豐滿而嫵媚,一手嫻熟地摸著麻將,一手夾著一支纖長的摩爾煙,紅紅的指甲上有很多閃閃的鑽,是個十足的摩登少婦。
看到我很熱情地打招呼,吃飯的時候我們坐在一起,她告訴我,自己開著小麻將館,離婚後和一個退休的老幹部在一起。
我們聊到了老院子,也提到了小斌,我看到她眼裡閃過一絲失落。我問她回去過嗎,她說很多年沒回去過了,媽媽不在了,哥哥們出去打工都沒有回來,認識的人也不多,所以也不想回去了。是的,我們都長大,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世界在歷史的洪流中日新月異,我們都回不去了,那些青春,那些愛情,那個溫情脈脈的老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