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個芝麻糖
世上什麼最好吃?越沒有的,越好吃,越在乎的,越好吃。
而世上給你最多的,回頭想想,還是媽媽。臨近農曆新年,嘴裡突然甜甜的,想起了媽媽做的那個芝麻糖。
那年臘月,我應該不到7歲,還沒上學。媽媽帶我到大港外婆家小住,回黃墟時,將和我同齡的小阿姨婷婷一塊帶回家……而今的鎮江人不知道,那時從大港到黃墟,必須步行24里路,很艱辛的。
而我與小姨一路連蹦帶跑,也不知路途勞累,我們倆一路玩得很開心。
媽媽跑不了太快。媽媽貧血頭昏,在上海做事的外公,給媽媽買回核桃仁和幹棗片。外婆教她熬芝麻糖吃,就是把紅棗核桃與芝麻一起用糖熬。
我和小阿姨沒有吃過這樣的芝麻糖,左等右等,終於要熬芝麻糖了。
媽媽弄得很精細:芝麻是自家地裡長的,媽媽用盤籃曬乾,又用簸箕除掉灰塵,然後炒熟,沒有現在賣芝麻粉的小磨,只有碗大的小衝臼。一把一把衝搗碎了,不須太細。
紅棗要去皮去核,核桃仁去皮,這個活就有我和婷姨完成。對了,地裡長了花生,炒熟了,我們剝出花生米,去掉皮。
我們不喜歡核桃,時不時會吃片紅棗,吃幾粒花生。媽媽又把棗、花生和核桃仁一塊放衝臼裡衝搗碎了。
食材備好,準備熬糖,感覺香氣一直往鼻子裡鑽。
那時燒大灶,在大鍋放水,再放許多冰糖化水,最後,將所有食材放進鍋裡。我在灶堂,聽媽媽指揮,先大火,燒開就小火,甚至熄一會再燒……
小火熬到幾乎沒水了,媽媽在鍋前不停地用鍋鏟炒翻,稍一不慎,就會糊了,那時的人,是承受不住的。
即便沒糊,其實芝麻糖的成品也幾乎是黑乎乎的一堆,並不好看。那稍粗的顆粒,也許有棗有花生和核桃?已經面目全非,早就分不清了。
可那香味也充溢了廚房。我和小姨一邊看一邊咽口水,媽媽不停地說:“燙,現在不能吃。”我們就站旁邊,看著聞著……現在眼前還似乎是那兩個饞丫頭的模樣。
涼透了,媽媽用一個帶耳帶蓋青花罐裝好。那個罐子上面有蓋子,兩旁有銅環,可以兩手端起,彷彿也還在眼前。我看著媽媽把它輕輕提起,小心地放在廚房飯桌裡面的一角。
罐子有點大,那時的我們端不動。
第二天下午, 媽媽出門幹活去了。我和小姨在家,一會兒在院子裡跳繩,一會又在天井裡跳房子。不時地到廚房,用方凳靠近桌子,爬跪在上面,小心地開啟罐子,用湯勺挖一勺吃吃。再去玩一會,又忍不住再來吃一勺。就這樣越吃越香,你一勺,我一勺,嘴裡還說:“這是最後一勺,不許再吃了……”
到晚上媽媽回來,那一罐芝麻糖還剩下不到一半。多少年後,媽媽說起生平第一次熬芝麻糖,給我倆幹掉一半,都覺得好笑。
而我每每想起,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有這麼好吃的芝麻糖,以後再也沒買到過,那個香啊,記了一輩子。
過年就99歲的媽媽,現在再也不會記得那個芝麻糖了。她在躺在床上,任我們喂她什麼,總是張大嘴接著,問她好不好吃,她都說好吃。我估計她已經就沒了味覺。
可是,小時候,媽媽給我做過多少好吃的,一件件一樁樁,都扣在記憶裡。臨近新年,更是想念。媽媽的味道,一直長在心底。